罗马城东北方的埃斯奎利诺山顶聚集了许多前来观星的人。山顶疏落有致的橡树繁盛地伸展天幕一般的枝桠,似乎也在仰望天穹。
盖乌斯走到一棵巨大的橡树下,它的树干粗糙雄壮,潮湿的地面上凸起庞大根系。他想到了一个人。
阿格里帕如今在何方?他会不会也在看着这颗“恺撒之星”呢?盖乌斯裹紧了斗篷,走出人群。他的目的地并非这里,而是山上临近塞维安城墙的“梅塞纳斯花园”——他的好友梅塞纳斯将祖传的别墅改造而成,据说配备了三个大宴会厅和五十多个房间,还有图书馆、热水浴池、花房、养鸟房等等,总之是让后世人都羡慕不已的。
一位引路的管家早已等候在别墅正门,将盖乌斯带入庭院。
盖乌斯从前虽然去过许多罗马古迹,但千年之后的模样怎能比得上未经岁月风霜的真实样貌呢?梅塞纳斯花园建设融合了希腊与波斯的庭院设计,喷水池与修剪精致的灌木相得益彰,草地上摆放着各种雕塑,有水泽仙女宁芙,还有半人半羊的牧神。
这时,一尊青年塑像吸引了盖乌斯的注意力。雪花石膏的塑材使整具身体仿佛水晶般呈现半透明,上身不着片缕,长袍仅挂在大腿中部,拖曳在地。青年面容线条典雅,如同神祇,尤其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特别迷人——那是一对黑曜石。
“真是奇妙。”盖乌斯感叹。
“这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卖给我的,他要了很大一笔款,不过我实在喜欢,二话不说便拿下了。”别墅的主人梅塞纳斯走过来,自豪地说。
“这尊雕塑是谁?”
梅塞纳斯尴尬地搔起头发,随手一指:“你自己看,底座上有留言。”
盖乌斯上前一看,也面红耳赤起来。那上面竟写着一句:“致最高贵的维纳斯之子尤利乌斯·恺撒,永远痴恋你的……”后面的字被刻意磨去了。
“将我的义父雕刻成这种形象真是太亵渎了,他的形象应该是供人瞻仰而不是取乐的,这种塑像不应该存在。”
“这是艺术!我有许多客人是为了他才特意来这里的。你得付给我一百万塞斯特斯,我才能卖给你。”
“迟早会付给你,那时候我会带着锤子来。”
“我猜你的义父也会希望保存这尊塑像。他毕竟是全罗马最受欢迎的美男子,他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雕塑受到破坏的。”
“你似乎说服了我。”盖乌斯无奈地说。
梅塞纳斯如同逃过一劫那样松了口气。
盖乌斯将他拉到隐蔽的地方,远离家仆们的视线,低声问道:“还有一件事,普布利乌斯是你安排在安东尼身边的吗?”
梅塞纳斯沉默片刻,回答:“是,像他这样的耳目我还有很多,有一天定能帮得上你的忙。盖乌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希望能做你比较重要的人之一吧。”
盖乌斯微微一笑,给了好友温暖的拥抱。“你已经是了。”
两人携起手来在花园里谈论起政事和未来的安排,以及最重要的——阿格里帕的去向。
“他会不会是故意躲着我,不让我见他?”
“不会的,除非是出了大事。”
梅塞纳斯随意的一句话让盖乌斯不禁忧虑起来,胃部传来一阵阵疼痛。他想要坐到大理石长凳上休息,梅塞纳斯贴心地先将外套垫上去,一边说:“我会帮助找寻他,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你还好吗?”
盖乌斯勉强从晕眩和恶心中终于恢复了过来,梅塞纳斯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
还是不要靠到他怀里了……盖乌斯心想。
“像你一样做闲云野鹤也不错,昨天的会议简直比跑马拉松还累。”
梅塞纳斯拭去盖乌斯额头的汗珠,说:“这就是我不愿意进元老院的缘故,还要到处演讲、拉选票,想想都头疼。”
花园的小路上出现的身影,梅塞纳斯惊喜地站了起来。“瞧,艺术品带着他的艺术品向我走来了。”
只见普布利乌斯身着正式的宴会装扮,柔软的鬈发上还抹了芬芳的玫瑰精油。
“梅塞纳斯,尤利乌斯·恺撒,你们好。”
梅塞纳斯亲密地拉起男孩的手,对盖乌斯说道:“我应该向你正式介绍一下他,这位是曼图亚的普布利乌斯·维吉利乌斯·马洛。”
原来他就是桂冠诗人维吉尔!盖乌斯在文学史课上学过这位诗杰的生平,可惜那节课听到一半他就睡着了。
维吉尔微微低下头去,甜蜜的目光透过纤长的睫毛亲吻着盖乌斯的脸颊。盖乌斯也回望着他仿佛用接骨木果浆涂饰过的嫣红的唇,被一种奇异的触动攫住了心神。
梅塞纳斯及时打断了两人的遐想。“咳,我们去客厅详谈吧,这里风大。”
梅塞纳斯装潢豪华的客厅里坐了几位或面熟或面生的客人。盖乌斯见到潘萨,亲切地和他打招呼、拥抱,又和西塞罗行了见长辈的亲吻礼,就连这位挑剔的大演说家也找不到一点毛病。
“感谢诸位光临寒舍,我为大家请来了一位来自曼图亚的年轻诗人,他将为我们带来一篇非凡的作品。”
“曼图亚?还真是个小地方啊。”西塞罗的评价在看到维吉尔走进来那一刻终止了,还是无法敛藏喜爱的神情。
潘萨打趣道:“瞧他,一朵鲜花似的,但咱们还有精力对付这样年轻的男孩吗?”
西塞罗不以为然。“听听他们讲话也是好的,我有一个学生……”
他的后半句话还是没能落到地上。维吉尔已经向宾客们行礼,展开了书写诗句的莎草纸,用一如既往般甜美的声音诵读:
“阿尔吉最爱白杨,
伊阿库最爱葡萄,
维纳斯最爱香桃,
福玻斯最爱月桂。
费里斯的宝贝是榛子,
只要费里斯喜欢,
香桃和月桂,都比不上榛子的身价。
迪尔西林间梣树独秀,园内松枝长青,
河边白杨耸立,山头冷杉苍翠。
然而,可爱的吕吉达斯,
如蒙时时惠顾,
林间的梣树和园内的青松都不足与你媲美。”
“简直是神来之笔,太妙了,亲爱的维吉尔,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年轻人。”梅塞纳斯赞叹,将自己的玫瑰花冠戴到年轻诗人的发顶——这是宴会主人送出的最高的赞誉。
“你的诗和语调都很优美,我相信你会成为当代第二诗人的。”西塞罗站起来说道。
“那谁是第一诗人?”梅塞纳斯问。
“正是鄙人。”西塞罗自信地回答。
西塞罗的诗真的存在吗?盖乌斯心想,有可能完全没传下来。
此时,维吉尔从大厅中央走到了盖乌斯身边,紧张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盖乌斯顺手整理了靠垫,让维吉尔以比较舒服的姿势坐在他身边。
接下来的餐点和美酒精致万分:鲜美的炖鹬鸟肉、蜂蜜馅饼、奶酪配烤猪排……还有罗马人喜闻乐见的舞蹈、笛子和里拉琴表演,晚宴的气氛在热葡萄酒蒸腾的雾气中达到了顶点。
烛火摇曳,盖乌斯完全没有心思饮食,反而有些昏昏欲睡。在从琉璃盘中拿起一颗粉色糖球后,忽然发现维吉尔在酒杯后好奇地望着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接受继承人的身份,面对近在咫尺的战争,都需要很大的勇气。”维吉尔问。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义无反顾。”盖乌斯说道,将糖果送到维吉尔的唇边。
“你有勇气接受吗?”他问。
男孩羞涩地开口衔过了这一甜蜜的负担。
阿格里帕你是一棵橡树……(朗诵《致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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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叫几百万人流泪过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