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静妃回了屋,红珠这才敢说话,道:“主子,静妃也太不懂规矩了。”
董佳氏却转过身,肃然道:“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能不敬着静妃,若是冒犯了静妃就等同于冒犯本宫!”
乌泱泱站了一地的奴才们齐声道:“谨遵皇贵妃谕。”
虽还未举行册立贤妃董佳氏为皇贵妃的典礼,但无论是其称谓或者所用仪仗的规格都已是皇贵妃的待遇。
宫里的谣言渐渐又起来了,都说皇贵妃一进宫,皇后就被赶出了位育宫。这皇后呀,明面儿上是有了自己单独的寝宫,可坤宁宫和乾清宫中间还隔着个交泰殿呢,哪儿比得上皇贵妃住的永寿宫离皇帝近呢。博尔济吉特家的这位新皇后只怕撑不了多久,就又要走上一位的老路了。
皇后面上虽还镇静,但也渐渐坐不住了。每一回想起那日在慈宁宫商议册立皇贵妃时,皇帝言语之间的威胁之意,她就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济度和王妃之女和硕端敏公主爱新觉罗﹒宜蓁作为皇帝的养女终于被抱进了皇宫,交由如贞抚养。李忠强亲自带着圣旨和小格格,来到了如贞位于内东路的新住处——永宁宫。
宜蓁已经三岁了,生得聪明伶俐,极是可爱,被李忠强高高抱在怀里。
李忠强指了如贞,对宜蓁道:“公主,这个就是你如贞姑姑了。从今儿起呀,你就和如贞姑姑一起生活了。”
宜蓁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如贞,仿佛是在审视她,忽然就甜甜地叫道:“姑姑。”说着就朝如贞张开双臂,“姑姑抱我。”
如贞原还担心宜蓁认生,不肯要她带,免不了哭闹一场,没想到宜蓁竟一点儿也不怕生,还主动对她示好。如贞从未抱过孩子,除了宜蓁尚在襁褓时被济度硬塞进她怀里那回。如贞有些手忙脚乱,李忠强殷勤地在边上帮忙,宜蓁却灵敏得像个小猴子一下就紧紧搂住了如贞的脖子,稳稳地挂在了如贞身上。
李忠强对如贞道:“万岁爷就是万岁爷,真是有先见之明。这小公主呀,一见了格格你就亲,也不认生。”
宜蓁却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姑姑。”
如贞从未逗弄过小孩子,只能藉由幼年时被王府里的福晋们逗弄的经历来同宜蓁打交道,有些夸张地问道:“哦。你怎么知道姑姑的呢?”
“阿玛说了,我的名字是姑姑给取的。”
如贞忍不住笑了,问道:“那你知道姑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知道。”宜蓁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道:“姑姑希望宜蓁将来嫁个逞心如意的夫君,再生上一堆像宜蓁一样聪明可爱的孩子,能够有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归宿。”
如贞原只是问着宜蓁玩,没想到宜蓁竟真能答得上来,不由得道:“宜蓁说得真对。姑姑相信,宜蓁将来一定会像姑姑祝福的一样幸福和快乐。”
宜蓁忽然把嘴贴在如贞耳朵上,悄声道:“阿玛说了,姑姑也要这样幸福和快乐。”
如贞转过头,对上宜蓁那双笑得似两弯月牙的黑亮亮的眼睛,忽地心头一暖,把宜蓁抱得更紧了。
李忠强笑眯眯地问:“公主跟姑姑说什么呢?”
宜蓁冲李忠强扮了个鬼脸,俏皮道:“这是宜蓁和姑姑的小秘密,不告诉李谙达。”
“哎哟,刚才公主还说最喜欢李谙达了,现在就只喜欢如贞姑姑呢?”李忠强故作伤心要哭的样子。
“李谙达,你别哭。你把耳朵贴过来,宜蓁也给你讲一件事,不告诉别人,只有我们俩知道,是宜蓁和李谙达之间的小秘密。”宜蓁冲李忠强招了招她那只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李忠强赶紧把耳朵凑上去,一边听一边答应着。
李忠强又和如贞逗弄了一阵宜蓁,这才告辞,道:“格格,您和公主这边缺什么就差绿枝姑娘来告诉奴才。”
“多谢谙达了。”
“奴才还要去一趟钦天监,这就先走了。”
如贞抱着宜蓁道:“宜蓁,跟李谙达说再见。”
宜蓁奶声奶气地冲李忠强道:“李谙达,记得经常来看宜蓁哦。”
李忠强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道:“诶哟,奴才的小公主,李谙达一定一有空就来看您。”
“李谙达,再见。”
李忠强朝宜蓁挥手,道:“小公主,再见。”
李忠强前脚才走,皇后和阿茹娜后脚就进了永宁居。
十月乙未,皇帝带着新册立的皇贵妃住进了南苑行宫。宫人们对此颇有微词,乾清宫五月竣工,七月上头皇帝御临新宫,但一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正式入住乾清宫,就带了皇贵妃去南苑。宫人们非议皇贵妃时,心中多怀着嫉恨之意。
这一日,在南苑暖阁里,皇帝和皇贵妃各居一隅坐在软榻上。
皇贵妃忽然吟哦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卷,道:“朕记得,那日在殿选上,朕问你都读过什么书,你说只读过《列女传》《女训》和《孝女经》。”
皇贵妃略显羞涩,眉目微垂道:“人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子无须有才能,只需顺从丈夫就行。”皇帝言语间似饶有兴致,但眉目间却隐含轻视之意,道:“皇贵妃也以为张陶安是这个意思吗?”
皇贵妃这才抬起头来,语气依旧柔婉,眉宇间却有笃定之色,道:“这不过是世人的误读。在《公祭祁夫人文》中的原话是,‘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有才能,但不在丈夫面前显露,而是表现得谦卑、柔顺,这才是女子的德行所在。丈夫不能因为妻子对他的尊重而极尽霸权,失于尊重,应该体现出丈夫的情怀,相互扶持关怀。”
皇帝眼前一亮,道:“皇贵妃好见地。”
皇贵妃自谦道:“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因为曾在老师身边随侍过几年,知老师为人豁达、风光霁月,与一般须眉男子不同,从不轻视女子,故才有此解读。”
“皇贵妃曾拜在张陶安门下?”皇帝愈发惊讶。
皇贵妃道:“胤熙二年,阿玛率军南下,臣妾和胞弟从那时候起便跟随阿玛在江南一带生活,有幸随侍了老师几年。”
皇帝一向喜爱汉人的文化,兴致勃勃道:“听说张陶安博洽多通,经史子集,无不该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猎。想必,皇贵妃当有咏絮之才。”
皇贵妃盈盈一笑间,媚眼如丝,道:“臣妾不过跟老师学了些皮毛罢了,岂敢和谢道韫相提并论。”
从皇帝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皇贵妃虽不似静妃那样的国色,但却胜在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烟视媚行间撩人心弦。
皇帝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了,皇贵妃待他这般用心,只可惜,她不是她。
皇帝半玩笑道:“皇贵妃,你刻意欺瞒于朕,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皇贵妃亦故作楚楚可怜状,问道:“皇上要如何罚臣妾呢?”
皇帝道:“朕罚你不许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朕身边看书。”
皇贵妃担心道:“是不是臣妾吟哦古诗吵到了皇上?”
皇帝道:“不是。只是朕更喜欢你不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尊观音。”
皇贵妃娇笑道:“臣妾可是知道,宫里有人在背后议论臣妾,说臣妾生得媚,不够庄重,如何做得了观世音菩萨呢?”
皇帝亦笑道:“皇贵妃难道不知道观世音菩萨化身众多,其中一种便是媚态观音吗?”
皇贵妃闻言,笑得一边用帕子捂住嘴,一边捂着肚子。笑过之后,皇贵妃却认真问道:“皇上,莫说和早就入宫的那姐姐妹妹们相比,便是同届秀女之中,臣妾也算不得最拔尖儿的,您为何偏偏一眼就看中了臣妾?”
皇帝摩挲着皇贵妃的脸,仿佛在抚摸着一尊精美的瓷器,满目深情,道:“因为你这张脸,朕一看了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去。”
皇贵妃原本如脂玉一样莹白的脸庞上出现了两抹飞红,好似白玉沁红,娇羞地埋进皇帝怀里,微微仰起脸,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尽是皇帝的倒影,“当日在殿选上,臣妾对皇上您也是一见钟情。”
“是么?”皇帝揽住皇贵妃的肩,喃喃道:“原来你也是这样啊。”
这一日秋高气和,宫里的桂花开得正好,皇后和阿茹娜一起去了永宁居看如贞和宜蓁。
宜蓁入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后和阿茹娜。如贞把宜蓁带到皇后和阿茹娜跟前,指着皇后道:“宜蓁,这是皇后娘娘,你的嫡母。”
宜蓁向皇后福了福,道:“宜蓁见过皇后娘娘。”
如贞又指了阿茹娜道:“这位是阿茹娜格格,按照辈分,你该叫她姑奶奶。”
宜蓁又向阿茹娜请安,道:“宜蓁见过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