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20章 未能灵犀知道心意3

朱颜阁。

暖阁里，如贞和阿茹娜两个小姐妹正关上门，烧着炭火，亲亲热热地说话。

如贞道：“你素来身子弱，还替我费心劳神地绣这绢子做什么？”

“姐姐不喜欢？”

如贞道：“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心疼你。”

阿茹娜这才笑道：“既然姐姐喜欢，我就不辛苦。”说着又把那方丝帕摊开来，道：“姐姐像极了这芍药花，它是花中仙子，姐姐便是人中仙女。”

“你呀你，也学着汤玛法。”

“连汤玛法也这样说，可见并不是阿茹娜一人这样以为。”

如贞道：“汤玛法到底是西方人，与我们又不同，在表达情感上更为外向奔放。”

阿茹娜道：“姐姐心里若是过意不去，改日便也为我绣张绢子吧。”

如贞笑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这绢子上该绣朵什么花儿才配得上我们心慈貌美、温柔贞静的小美人儿。”

阿茹娜神情一黯，情绪低落，道：“姐姐快别这样说，若是叫旁人听见该笑话我了。我不过是宫墙角里一朵无人采拮的小花儿，算哪门子的名花呀。”

虽然皇帝特意关照过，但绿枝偶尔也是会出趟朱颜阁的，宫里人多嘴杂，难免听到些消息。皇帝册立新后，阿茹娜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消息，如贞亦是有所耳闻的。从她眼里瞧出去，虽是冬天，难免穿得厚重，但阿茹娜仍较别的姑娘显得娇弱些，巴掌大的瓜子脸，五官亦是秀气，唯有一对翦水秋瞳大大的，愈发显得楚楚可怜。阿茹娜不是不美，只是太过安静乖顺，就像窗外的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人还没来得及去注意到它，它自己个儿便先化了，让人再也寻不到踪迹。

这样的姑娘原该待在父母身边，嫁一个懂得心疼怜惜自己的男人，可惜，她身在王侯之家，又小小年纪便入了宫，身不由己。

如贞一时心疼怜惜阿茹娜，一时又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处境，拉了阿茹娜的手，道：“阿茹娜，我们呀，连命都由不得自己，何况是婚姻呢？”

“姐姐！”阿茹娜忽地扑进如贞怀里，痛哭起来。

“哭吧。”如贞轻轻抚着阿茹娜的背，道：“把心里的伤心、怨恨、委屈和不甘都化成水，哭出来就好了，别让它们继续留在你心里，否则迟早有一天会伤人伤己。”

春末的时候，宫里册封的圣旨终于到了蒙古王府，虽未如期盼中的那样被册立为后，但亦是被封了妃的。自胤熙元年至今，除了废后静妃，高云是皇帝后宫中第二个被正式册封的女人。李忠强宣完旨，递给高云，道：“奴才给慧妃娘娘道喜了。”

高云虽是第一次见到李忠强，但对这位位育宫执事大太监早有所耳闻，道：“多谢吴公公。”

李忠强眼中一亮，脸上的笑意愈浓，道：“皇上特意嘱咐过，说慧主子您进京不久，和简王妃姐妹难得团圆，可在宫外多住些日子再进宫也不迟。”

李忠强又同济度和王妃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回宫去。

济度知道高云的志向，安慰道：“高云别泄气，皇上后宫里那些妃嫔，你姐夫也见过，若论美貌，难有和你比肩的；若论胆识智慧，更是远不及你。”

高云原就是豁达爽朗之人，且志存高远，只在刚才听宣时有过片刻的失落。高云一双大眼珠子一翻，道：“我机智美艳，还用姐夫你说？皇上是个难得的明君，必定能够慧眼识珠。”

济度笑道：“你机智美艳，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算姐夫多嘴白说了一句。可皇上怎么就成了个难得的明君呢？这你可要好好跟姐夫说一说。”

高云收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神情肃穆，“皇上冲龄践祚，和太后孤儿寡母在这虎狼环视的紫禁城中艰难求生。塔石哈在时，权势煊赫，皇上小小年纪便已懂得忍辱负重。塔石哈一死，皇上以少年天子的身份亲理朝政，勤政爱民，孜孜以求。姻伯和亲王等人主张加强满人的统治，维护满族亲贵的特殊权利，排斥汉官，抵制汉文化。皇上虽然年少，却极有主张，坚持沿袭明朝的制度，以开放的心态任用汉官，还不计前嫌继续执行塔石哈摄政时期制定的‘以汉治汉’的方针，重用范、洪等汉官。而后又轻赋役以革横征，定律令以涤冤滥。如此这般，难道还算不得是明君吗？”

济度看过去，高云那双和王妃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里仿佛有璀璨星空，熠熠生辉，他暗自心惊，道：“高云，没想到，你竟然是皇上的知己。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不能入朝为官，替皇上分担。”

高云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替皇上把后宫治理得井然有序，免去他的后顾之忧，不也是为他分担么。”高云言辞之间，那顶后冠已是囊中之物，只待时机。

济度笑道：“高云，你有这样的心气和志向，姐夫便不用再担心你了。姐夫只嘱咐你一句话。”

“什么话？”高云穿了一身儿胭脂红的衫子，站在最后的春光里，脸微微扬起，一双大眼睛无邪而慧黠。

济度收起了笑意，神情亦变得庄重严肃起来，沉声道：“龙之逆鳞，不可触。”

高云细细地思虑了一会，才郑重点头道：“姐夫，高云受教了。”忽地脸色一变，又俏皮地问道：“可万一有一天，我不小心惹到了皇上，姐夫还是会来救我的，对不对？”

“哦？”济度故意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姐夫非救你不可的理由。”

高云一下挽住了王妃的胳膊，道：“因为姐夫最疼姐姐，而姐姐又最疼我。”

“如此说来，若你哪天果真倒了霉，本王要是不救你，岂不就是不爱王妃咯？”

“嗯，是这个道理。”高云故作老成地点点头，又惹得济度大笑起来。王妃打量了一下济度，又转过脸来问高云，“哥哥呢？怎么今日这等大事，也不见他。”

高云一向不见愁云的眼里，亦有了点点愁绪，语气亦是低沉，“哥哥又去睿王府了。”

王妃和济度神情亦是一黯。

高云当夜便收拾齐备了进宫的东西，侍女珍哥问道：“主子，皇上不是说了么，您可以再住一段日子才进宫。这一入宫，可就不能像如今这般自在了，也不能再去王府玩儿了。再说了，王妃才带您置办了一天的珠宝首饰，我看您也挺乏的了，何不休息两天，喘口气儿再入宫呢。”

高云道：“既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是要入宫的，那么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高云抬头，望着天边的那一轮满月，忽然想到了远在科尔沁的阿玛和额娘。当初从科尔沁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起，她心里便打定了主意。她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城，不是来给皇帝当个一般妃子的，她要做皇后。她不能辜负了阿玛和额娘的期望，更不能辜负科尔沁族人们的期望，还有整个蒙古草原的期望。她身上扛着的担子太沉太重了，容不得她停下来喘口气。

高云一入宫，便去慈宁宫拜见了太后、贵太妃和淑太妃以及自己的小姑姑阿茹娜。

高云原比阿茹娜小了两岁，但两人站在一处，阿茹娜反而像那身量尚未长足的小女孩子，而高云却已是

身材健美的高挑女郎。

太后指着高云，对贵太妃和淑太妃道：“都说外甥像舅舅，侄女像姑姑，我看呀，这高云的眉眼还真有些像阿茹娜。”

贵太妃笑道：“可不是么，太后您当年才嫁给咱们先帝爷的时候，我们瞧着您也是像极了母后皇太后。”

“可我觉着，比起阿茹娜这个亲姑姑，高云更像静妃那位堂姑姑。”淑太妃道。

太后仔细端详了一番高云，对淑太妃道：“你别说，这个小东西跟静妃还真是挺像的。”又转头对高云说，“你空了的时候，也去翊坤宫看一看静妃，在这后宫之中，除了你小姑姑，就数她那个堂姑姑跟你关系最亲了。”

见阿茹娜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太后又把阿茹娜揽进怀里，道：“哎哟，我的小心肝儿，怎么不说话呢？你小侄女儿的醋也要吃呀？”

“姑姑。”阿茹娜娇嗔道。

“我的小乖乖。”太后一面哄着阿茹娜，一面又向贵太妃和淑太妃笑道：“这个丫头，打小就这样，见我一时喜欢了别人，她就一句话也不说了，跟只矫情的小猫儿似的。”

高云忽然撒娇道：“姑奶奶，您只疼小姑姑，不疼高云。”

“哦？”太后问道：“那你说说我怎么只疼你小姑姑，不疼你呢？”

高云道：“您说在这宫里，除了小姑姑，高云最亲的人就是堂姑姑。”

“难道不对吗？”

“高云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也是额布格的宝贝疙瘩。高云离开了额布格，千里迢迢地从科尔沁来到北京城，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宫里，高云最亲的人当然是您和皇上了。”高云说得动情，滚烫的泪珠儿已是滚了下来。

“哎哟哟，我的小心肝儿。”太后说着也把高云揽进了怀里，哄道：“都是姑奶奶的错，姑奶奶和皇上才是你最亲的人。”

淑太妃道：“多么聪明的一个丫头呀。”

贵太妃道：“咱们太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能不聪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