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非常守时的闻人瑾宸在最后一天的时候,堪堪踩着太阳收回的最后一束光线踏进林霭城。
走走停停玩了一个月的闻人瑾宸除了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外,精神状态十分良好。这就和十分焦虑以至于变得胡子拉碴的张朝形成了鲜明对比。
闻人瑾宸进门就看见正襟危坐面朝门口张朝,调笑道:“指挥使可是约了人?”又指了指门外的天色:“红日西坠,霞光消退,指挥使等的人可能是来不了了。”
从闻人瑾宸进门开始就一声不吭默默站起身来跟在后面的张朝,在确认闻人瑾宸拿了厢房木牌后才终于开口:“主子不打招呼就走,让属下好找,望主子下回出门和属下说一声,好叫远在家里的老爷子安心。”
闻人瑾宸垂眸,眼里潮水如寒夜般冰凉,从进门就嚼着笑的嘴角就没下来过,只是在张朝说起老爷子时,身上的气势有一瞬间潮水般向张朝压过去。
张朝在气势压来的一瞬间感觉好似看见了征战沙场的将军,再定睛一看,闻人瑾宸毫无变化,那一瞬间的感知好似错觉般压在张朝心底。
再抬头,闻人瑾宸又是刚才张朝看见的与人调笑风声的散漫姿态。
闻人瑾宸像个没有什么脾气的主子似的非常平和地向张朝告罪:“一时兴起,倒是给指挥使惹麻烦了,实在罪过。”
还没等张朝说上一句,闻人瑾宸已经想好了对自己的惩戒:“既然这样就罚我面壁思过三天以儆效尤。”
张朝无语,张超黑脸,张超不想做这个任务了。
还面壁思过三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玩累了要好好休息了,何况张超有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双眼,就更是明眼人里的明眼人了。
闻人瑾宸说完面壁思过,这让已经把人放跑一次人的张朝怎么敢相信,所以他亲力亲为一步不离地守在闻人瑾宸厢房外面。
三天后,闻人瑾宸面壁结束,刚出来就听说中秋快到了,这边的庙会往年都办的挺热闹,今年更不会输于往年,于是一拍脑袋决定在留一段时间,过了中秋再动身。
三天又三天,一开始张朝还想着赶紧回去复命,后面变成能按时交差就好了,再到现在无所谓了,只要那个祖宗不出事就好了。晚点回去就晚点回去吧,知子莫若父,相信陛下会理解的。
桂酒香,菊花垂。
远在京都的皇帝看着手里自己计算好的路程,照理说快马加鞭怎么着也能赶在中秋之前回京啊,怎么底下人报上来的折子里写的是才走一半路程,不应该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皇帝虽然知道这个儿子会作妖,但绝对想不到他儿子是偷偷跑出去玩了一路这才导致本应该早就到京的人此时还在路上。
闻人瑾宸他们来前不久这里的小城刚过完一个天医节,街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
八月初一天医院节,祭黄帝、岐伯,祈求两位天医的庇护,而在今天孩童们会被大人用露水和朱砂混合研磨成膏状的东西点在额头,寓意孩子能驱邪消灾,健健康康,此成为点天灸;
到了中午则用露水和墨汁研磨,然后用筷子点于孩子心窝及四周,寓意天医日,点百病,可保健康。不仅如此,天医节当天早上采集的露水还可以和老桃叶煮在一起,制成膏体,又称桃叶膏,可治小孩食积。
闻人瑾宸走在街道上还能看见有些小孩额头的朱砂还未掉干净,淡粉的圆印跟着孩童一跳一跳的蹦跶也一上一下。
小时候在宫里他是吃过桃叶膏的,是食积了由太医院开的方子他娘亲自守在边上熬制的,后来守疆了,他也没在积食,也再没有人给他做这种东西了,也就从来没有再吃到过。
儿时的味道在闻人瑾宸的脑海里犹如一根线一样,拉扯已经长大成人的闻人瑾宸,既然这样,闻人瑾宸就顺着心意去寻上一寻,问遍了大街小巷凡事卖吃食的铺子,都没有寻到
天医节已过,这种应节气的东西一般不会留太多下来,就算做多留了一些,这些天也该吃完了,再者这桃叶膏用的是八月朔的露水,哪怕现做终究是失了一番滋味。
闻人瑾宸有些怅然,不知怎的,突然想知道现在江闻昔在做些什么。
虽说闻人瑾宸给他们都放了一天假,但张朝有闻人瑾宸之前跑路的前鉴,不敢放松,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所以张朝也目睹了闻人瑾宸一间一间铺子去寻不知什么东西。
没寻到的闻人瑾宸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看见不远处有一间茶楼,便走过去打算歇歇脚。
紧跟着的张朝也进了茶楼,寻了楼梯旁一处可以看见楼上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茶,好教闻人瑾宸下来的时候自己能一眼看到。
张朝刚坐下没一会,一女子风一样快速飘过上楼,别的没看清楚,倒是手上拿的那把红横刀是一清二楚了。
“阿瑾!”
江闻昔提着刀带着一个布袋推门而入。
闻人瑾宸身着苍筤色流云纹衣袍,坐在茶台边上,洗茶冲茶,举手投足中尽是优雅。
听见江闻昔的声音仅是抬眸一瞬,又垂下,抬手将冲泡好的茶汤推到前面,跟江闻昔招手:“试试。”
江闻昔也不客气,将手里的布包放桌上,端起杯子,淡黄明亮的茶汤入口,滋味清爽清雅,虽略带苦涩,但口中仍有清气游走,使因为赶路而略带疲惫的江闻昔感到神清气爽。
闻人瑾宸看江闻昔的表情就知道这款茶叶她非常喜欢,于是起了逗弄的小心思:“一口三两啊!”
江闻昔一听,打量了一下闻人瑾宸的表情,拿起杯子一口干了,挑眉:“没钱。”
闻人瑾宸见江闻昔把一口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忙过去让她张开嘴察看。
“看不出在和你开玩笑?”
闻人瑾宸紧皱眉头捏着江闻昔的下巴左看右看,确定嘴里没被撩起泡来才放下心。
“哎”江闻昔那刀柄戳了戳看着有点生闷气了的闻人瑾宸:“我刚上来的时候底下有个人,是不是蹲你的?”
闻人瑾宸一听就知道说谁了,那尾巴最近日日都跟在他身后,点点头;“是你之前没见到来宣旨的人。”
听到这江闻昔就好奇了:“那这是你爹的人还是你兄弟的人?”
闻人瑾宸抿一口冲泡半天自己都没喝上的茶:“目前是老爷子的。”
目前,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闻人瑾宸瞥了一眼搁置在桌上的布包,转移话题:“没给我带点什么?”
江闻昔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带了点东西,边打开布包边道:“不知道你吃没吃过,这是我师姐前阵子做的桃叶膏。”
闻人瑾宸笑了,看着高高束起长发,脸上看不出疲惫却是风尘仆仆跑来找他的江闻昔,眼神柔和,手指轻点桌子:“巧了,今早我还在找,想弄点来尝一下。”
布包里东西不多,一个小瓷瓶和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江闻昔一一摆出来。
“瓷瓶里是桃叶膏,油纸里是透花糍。”
闻人瑾宸非常给面子的把这两样都尝了个遍。
两人在上面和和美美聊天品尝点心,底下的张朝茶水是一壶又一壶的喝,眼看上来的第二壶茶都要喝完了也不见人下来,张朝有些按耐不住起身上楼打探。
“过两天就是中秋了,想留下来逛逛庙会。”
早在江闻昔听到脚步声时,刚才还在说正事的两人口风一换,聊起了庙会。
“好玩吗?好玩的话我也去逛逛。”
听墙角的张朝猝不及防听到一女子清越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又听见他们王爷满含笑意的声音。
“我觉得还不错,就是怕你不喜欢。”
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老爷子知道吗!?
外面张朝心中翻起的波涛无人知,里面的两人已经敲定了行程。
当夜幕降临,早已挂上的灯笼散发出朦胧的灯辉,摆摊的小贩早早支好了摊子,等待第一位客人来临,杂耍的戏团在进行最后的道具检查,争取今晚能带来最精彩的表演,赚多一点银子。
当闻人瑾宸打发完身边的人去逛庙会,自己带着江闻昔来到一个卖玩月羹的摊子,此时街上已有不少人了。
江闻昔一闻空气中熟悉的甜味,开怀道:“两碗玩月羹!”
此时坐在摊子上的人并无多少,很快两碗玩月羹就端上来了。
闻人瑾宸搅拌着碗中的糊状,其中清晰桂圆、莲子清晰可辨,上面轻铺了金色的桂花,随着搅拌的动作与碗中藕粉相融。
江闻昔见他不动,不由催促他:“快吃,吃完我们去看杂耍!”
还没等玩月羹吃完,街道上的人已经热热闹闹起来,感觉全城的人都出来。
偶有未婚嫁的小娘子路过摊子看上了闻人瑾宸的容貌,想上前交谈,却被另一旁更加害羞的小娘子拉走,又或是碍于江闻昔,不知两人关系,踌躇不敢上前。
闻人瑾宸吃食时实在慢,江闻昔早早吃完等在一边,闻人瑾宸碗里还有半碗,江闻昔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吃完,
这不闻人瑾宸刚放下碗,就被江闻昔拽起来朝心心念念的杂耍跑去。
“还没给银子呢!”
被拖着的闻人瑾宸匆忙提醒江闻昔。
江闻昔头也不回,手往后面一抛,手中的东西就稳稳当当的落在桌子上:“给了给了,别啰嗦,快走!”
手掌被一只比自己小上一倍的,略带薄茧手拉着。不像传言中女子的手柔软细腻,甚至握起来还有些许硬,从温热的掌心隐约的脉搏跳动,可能是因为即将看到的杂耍吧。
感觉后面拉着的人隐隐有些落后,江闻昔连忙提醒:“别发呆啊,跟上!”
闻人瑾宸凝神盯了一会两人交握的手,声音愉悦:“就来!”
灯火中,人群里,被拉住的大掌悄悄回笼,握住了牵着自己的手。
两人来到杂耍这边时,杂耍已经开始了好一会,现在表演的是踩高跷。
只见那高跷上的两人扮做一红娘与一懒汉,红娘与懒汉说亲,其中的嬉笑逗骂十分精彩,后面相继上场的大多都是民间故事的角色,边演边唱,生动活泼,那几尺高的高晓穿在脚上如履平地,叫人摆手称好。
等到武跷上来,闻人瑾宸就把江文昔带走,往更热闹的地方走去。
“姐姐你碰到我的花灯了!”底下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江闻昔低头一看,是一个扎着羊角小孩正抬头望着她。
江闻昔连忙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再赔一个给你好不好?”
小孩稚声稚气道:“不用了姐姐,下次你小心点奥!”
闻人瑾宸看着小孩说完蹦蹦跳跳走开了,手里拿的花灯造型十分奇特,随着小孩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实在可爱。
中秋庙会,街道两旁是整整齐齐的摊子,前面顾客络绎不绝,闻人瑾宸带着江闻昔来到一个比较热闹的摊子。
因为整条街只有这家有玉兔抱月的花灯,新奇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客人,其中以小娘子居多。
挤挤攘攘的小娘子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跟麻雀似的,闻人瑾宸一个大男人不太好挤进去和人抢,江闻昔对花灯不感兴趣,但对闻人瑾宸能出糗却是喜闻乐见,所以也不管他,抱臂现在一旁看好戏。
江闻昔看好戏的心思太过明显,闻人瑾宸想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
江闻昔还想看看等闻人瑾宸能想出什么办法,突然一张放大的俊脸就挡在眼前。
“朝朝姐姐,我想要花灯,帮帮我好不好?”
闻人瑾宸故意压低的放柔的声音就这么直冲江闻昔大脑,弯下的腰就这么大的人送到自己眼前,闻问热的呼吸几乎喷洒在江闻昔脸上,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笑意,眼里的灼热有些烫人。
如此形态的闻人瑾宸,江闻昔还从未见过,一时间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但好像这一出特别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可以吗?朝朝姐姐。”
闻人瑾宸把声音放得更柔和,让江闻昔不禁脸红,这也让江闻昔想起来,刚才撞到那小孩就是这么叫她的。
江闻昔干咳一声,移开视线:“不要学人家孩子说话,多大人了,不知羞!”
闻人瑾宸也不说话,就这么笑意吟吟的看着她。
江闻昔实在受不住这如火一般的视线,眼神飘忽道:“要哪一个?”
闻人瑾宸轻笑,看着江闻昔升起红云的脸,眼波流转似水多情,轻柔的嗓音有别于孩童的稚嫩清脆,更添了一种成人的磁性浑厚:“要玉兔抱月那个。”
江闻昔点点头,转身挤进人群,身后的轻笑随风入耳,笑得江闻昔连耳朵都红了。
花灯被闻人瑾宸拿在手里,底下缀着的流苏跟着那看起来的步子也一晃一晃,一阵风忽然吹来,花灯的影子被吹得摇摇晃晃,连那一池春水也被吹皱了。
江闻昔一路上耳尖的薄红都未散去,闻人瑾宸看得十分手痒,想捏上去捻一捻,看会不会红得更盛,但不甚清醒的还是大脑克制住了这有些无礼的想法。
心思各异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他们越走越偏,越发远离热闹的人群。
江闻昔走在前面,平复刚才被闻人瑾宸笑红的耳朵,闻人瑾宸拿着花灯愉悦地跟在后面,微弱的灯光照亮着两人脚下的青石板砖。
江闻昔终于平复好了心情,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离热闹的街道越走越远,转头就想问闻人瑾宸:“你……”
余光中好像看到一家屋外好似又一个人影在动,手里好似还拿着什么东西。
江闻昔大步上前,想喝住这小贼,被后面跟着的闻人瑾宸手疾眼快的捂住即将出口的话语,将人拉进树影中。
“唔?!”
江闻昔震惊,有小贼你不抓你捂我嘴干什么?
闻人瑾宸对上江闻昔震惊的双眼,顿了一顿,低声道:“别闹,一会和你解释。”
江闻昔背靠着树干,闻人瑾宸捂着她的嘴站在她的身前,远远看去,好似江闻昔被闻人瑾宸密不透风的抱在怀里。
直到那人影离去,闻人瑾宸才松开一直捂着的手。
江闻昔不知状况,低声威胁人:“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闻人瑾宸看着像一只幼虎学着虎王威吓的江闻昔,忍不住扬起嘴角,在江闻昔越来越慑人的眼神下,敛起笑意,伸手把蠢蠢欲动的拳头包裹在手心,解除一切危险因素后,才娓娓道来。
原来在中秋节这天,未婚女子可选择邻近的菜圃的葱或蔬菜,若偷盗成功,则寓意着自己能收获一位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
而瓜果多籽,承载着“子孙满堂,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已婚女子若期盼子嗣绵延,则在夜里偷摘一瓜而归,为“偷瓜求子”。
这行为又叫摸秋,也是中秋佳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江闻昔一脸茫然,她一直都只知道中秋要逛庙会,喝桂花酒,晚上还有师姐做的观月羹,没想到还有摸秋这种民俗。
闻人瑾宸解释完,挑眉:“所以你还要捉贼吗?”
江闻昔尴尬,左右言他:“既然这样那我们赶紧走,不然得多耽误人家!对吧?”
说完还偷瞄了一眼闻人瑾宸,见闻人瑾宸正嘴角噙着笑,顿时恼羞成怒,推开闻人瑾宸自己离去。
走了好一会,江闻昔好似没听见脚步声,担心闻人瑾宸没跟上,忍不住回头,就发现某人正提着花灯信步闲庭地跟在后面,且脸上的笑容让江闻昔看得十分刺眼。
江闻昔哼气一声,头也不回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