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自己房里,将玉镯摘下来,让石榴帮我收到首饰盒里。
石榴刚收好,我又说:“还是拿出来戴上吧。”
石榴重新从首饰盒里把玉镯拿出来,帮我戴上。
我垂下手感受了感受,总觉得马上就要磕着碰着了,就说:“还是收起来吧。”
于是又收起来,石榴刚将首饰盒放进柜子里,我想了想又说:“等等!还是拿出来戴着吧。”
石榴无奈地看着我:“小姐!您倒是想好啊!”
我咬着嘴唇:“我怕不小心给磕着了,可,可,又想见面了给他看看。”
石榴说:“小姐,您如今和姑爷已经订了亲,按规矩,婚礼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会冲了喜!”
我被石榴的这一句“姑爷”叫得心神一荡,但随即又被她得话说得丧了气。这时,门外有人喊:“二小姐!”
我回头一看,是捣衣妇,正满面笑容地看着我,说:“门口有人求见您。小厮不敢进内院,让我给传个话。”
“谁呀?”我问。
“说是功曹史府上的。”捣衣府挤眉弄眼的,显然也已经知道我订亲的事了。
我猛然坐直,石榴上来扶我起身。
我心中暗自奇怪:项夫人刚刚回去,就算项扶苏忍不住了来看我,也不该这样堂而皇之;若是项夫人还有事商议,也理应找爹娘,怎么指名道姓地要见起我这个未嫁娘来?心里打了个转——莫不是他让迷踪带什么要紧的话给我?
如是一想,我立时脚底抹油地向门口走,石榴赶上来托着我的手:“小姐!小姐!如今还没过门,咱好歹拿点乔!”
我佩服地看了石榴一眼:“石榴,倒是看不出你有这样的头脑!日后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可糟蹋了你这一番韬略!”果然放慢了些脚步。
石榴嗔怪:“小姐!”
我和石榴到了门口,左看右看,却不见个人影,心下好生纳闷。我东张西望,暗自嘀咕这世上该不会有这样没耐心的人,等了这点工夫就不耐烦走人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她。
她站在秦府大门左侧的槐树下。这棵槐树,是阿哥出生的时候,由阿爹亲手种下,如今也长了二十五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秦府大门的右侧,则是在我出生的时候,由阿爹亲手种下的几株腊梅,如今也经脉老劲,每到冬天,将那寒香飘得一个院子都是。
我看她的第一眼,并没认出她来。毕竟上回见她,她全程戴着斗笠。
我着意看了她几眼,倒不是好奇,而是因为她正紧盯着我。那视线之执着,像要将我的脸上挖出一个洞来,竟令我有毛骨悚然之感。
我这时还以为她是自项扶苏府上而来的,所以尽量克服住不舒服的感觉,面带微笑。隔着一段距离也看得出她衣饰华贵,我从小见过的世面不算少,自然看得出她气派不凡,出身高贵。更何况,她身后分明还站着个侍女模样的人。
她见我看见了她,回头对侍女交待了句什么,侍女垂首伫立,她则独自一人朝我走来,走到跟前,似欠身非欠身地对我行了个礼,我也回了个礼。她抬起头来,年约二十七八岁 ,容貌虽谈不上艳丽,也颇有几分动人之处。
她仍然盯着我,眼神很深,但情绪看不透,这城里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莫不如此。
她微微一笑,说:“是秦府的秦英小姐,没错吧?”
我点点头,客气地问:“这位姐姐是……?”我边说,边还努力回忆着项扶苏有没有提起过他还有姐姐?可她的下一句话就让我像遭了雷打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说:“我是项扶苏夫人。”
身旁的石榴发出一声惊呼,但距离我仿佛很遥远。我这辈子,在那之前、在那之后,都再没有过那种硬生生感觉头发丝竖起来的经历。在我的想象中,我一定是竖着满头的头发傻乎乎地瞪了她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其实我们见过的,只不过你不知道。”说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点头赞叹道:“果然好年轻标致。是我们家夫君的福气。”
我逐渐镇定下来。此刻我当然知道了站在我面前的贵女是谁,我虽然因为阿爹阿娘阿哥的疼爱,性子直爽了一些,却并不蠢笨。
她是赵莹。
她自然来者不善,清清楚楚的敌意迎面扑来。我的脾气就是真遇敌了,反而不慌。这也是家传的脾气。
我将视线垂下,垂到她一双沾满尘埃的青丝履上——这可不像大家闺秀的鞋,估计她今日来回走了不少。
我清了清喉咙,敛了面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说:“姐姐说笑了,我当然知道我们见过。”说完这句话,我见那双青丝履上的身体动了一动,于是又说:“姐姐与项扶苏早已和离,以项夫人自称,怕不合宜。”
她似乎早料到我会这样说,气定神闲地回道:“哦,是吗?是项扶苏告诉你的吗?”
“举邯郸皆知。”我平静地说。
“既是和离,那和离书呢?”她清清楚楚地问。
我傻了。我记得项扶苏告诉过我,当初是赵侯允许他们和离,赵莹离开项扶苏就直接搬进了情人的家里,并没有什么和离书。
她见我哑口无言,得意地说:“我不过回娘家去小住些日子,秦小姐就打算鸠占凤巢了?秦小姐,你也忒心急了点。”
我被她这黑白颠倒的说法荒唐得笑了出来,说:“赵小姐才开得好玩笑。你这小住些日子,可是整整三年。而且这三年间,你也嫁了旁人吧?”
她似是没想到我这样犀利,气得柳眉倒竖,差点破口大骂,又强自按捺回去,勉强一笑,说:“不错,我是和旁人一起,把他的一双儿女拉扯到如今。”说着,回头对身后的侍女示意,侍女领命,转身去旁边的轿子里,过了一会儿,抱了一个孩子过来。
那是个小女孩儿,大约两岁多模样,穿一身红衣红裤,面孔胖胖,眼睛圆圆,样子可爱得紧。侍女将女孩放到她脚边,她牵住女孩的手,问:“朱儿,娘带你回去找爹,好不好?”
女孩高兴得直蹦起来,两只小手用力拍:“回家找爹!找爹!爹让朱儿骑大马!”
赵莹牵着朱儿,挑衅地看着我。我弯腰柔声问:“朱儿,你这么小就会骑马啦?”
朱儿歪头看着我,说:“对!爹让朱儿骑在他的脖子上,骑大马!”
显然她口中的那个“爹”,根本不是项扶苏。
赵莹的脸色铁青,问道:“如此说来,你不肯放手?”
我一笑:“我与项扶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紧订了亲的未婚夫妻,谈何放手?”
“你们已经订亲了?”赵莹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但她随即看到了我手腕上的羊脂玉镯,面色微变:“这是……”
她认出了项夫人的镯子,这镯子她当初在项夫人的手上看到过,也知道是项扶苏阿爹传下来的,不过一直没有给她。
赵莹冷哼一声:“令兄还在京中大狱里,秦小姐倒是好兴致!”
不得不承认,她这话戳中了我,我说:“赵小姐对我家的事情,果然了如指掌。之前我阿姊的事,想来你也没少奔走忙碌。”
赵莹被我揭了底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再发一言,牵着朱儿,转头就走,上了车。我站在原地未动。马车启动,经过我的时候,轿帘掀开,从窗户里露出赵莹的脸,阴冷地挤出一个笑,说:“我与你打个赌罢,你嫁不了长戈的。他很快就要迁居京城,到时,我少不得各处打点照料。你这种小门小户的小娘子,是指望不上的。“
我脱口而出:“他要迁居京城?”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赵莹得意地挑高了眉毛,问,也没等我再说话,将轿帘一把放下,走了。
我站在原地,对赵莹的话百般思忖。身后的石榴愤愤不平地说:“这赵小姐好不客气!咱们快去禀告老爷太太!”
“别!”我拦住她:“还嫌阿爹阿娘为阿哥的事不够操心的吗?我的事,就别再烦他们了。况且也没什么事,赵莹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利。”
真的只是赵莹的口舌之利吗?我回到房中,越来越是纠结于她说的那一句“项扶苏很快要迁居京城”。如此重要的事情,我这个未婚妻毫不知情,前妻却了如指掌。
我的第一念头就是去找项扶苏问个清楚,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直到这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和项扶苏,算不上心贴心。
因为前期他对我的百般拒绝,虽然现在我知道了是出自顾虑压抑着对我的感情,不过到底是给我留下了心结。
在我心底深处,总不愿相信他对我是无论如何不愿放手的,总觉得他是会为着什么将我舍弃的。
我擦掉眼泪,心底突然对自己和项扶苏的这一份情,生了幻灭之感。
人的慧根是天生的,我于哲学修道之事上,颇具慧根,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当时我只知道,陷情太深、困情太久,亦会生厌,生幻,生可笑心,像是有瞬间挣脱的感觉。
自己又看了一遍还是好想扇赵莹一个耳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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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