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宸公主 第1章 逼宫

李朝时期，开皇三年。

距离始皇帝李显一统江山登基称帝，至今已三年有矣，天下无人不知李显凭一介布衣扶摇直上一举称帝的宏伟壮事。

但这两三年来，平头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还是圣上独女洛宸公主。

当今天子未立皇后，膝下仅得一女，封号洛宸，正值双十桃李之年，公主荣宠史无前例。

民间传闻，洛宸公主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

有幸见过洛宸公主的人都知道，公主的的确确天生丽质，无需脂粉点缀亦能颠倒众生。

公主长至桃李年华，圣上至今仍未松口给公主尚驸马，这事引得好事者纷纷猜想，究竟要怎样的儿郎才配得上公主倾国倾城的美貌？再美的颜色不在最佳时节采撷也会枯败。

秋高气爽，树叶渐黄，晚风渐凉。

巍峨辉煌的皇宫中，除了议事上朝和宴请外蕃举行重大典礼活动的宫殿与皇帝居住的寝宫，那便属洛宸公主居住的宸宫最恢宏华丽。

而此时宸宫中一应宫女鱼贯而出，寝宫大门缓缓关闭。

烛火幽暗中，一名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独坐梳妆台。

镜中女子秋瞳剪水，朱唇皓齿，冰肌玉骨如出水芙蓉，一袭明黄宫装夺人心魄。

她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乃洛宸公主李玉妙。

一名眉目秀雅的中年女官推门而入，她自屏风后走向洛宸公主俯身低语道：“公主，丞相密信。”

洛宸公主接过贴身女官细辛双手奉上的密信。

信中两行字言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玉妙读完密信愣神片刻，缓缓将信递还给细辛，细辛双手捧住，退后几步持信走向香炉，信纸遇火即焚。

李玉妙捏着裙摆，右手搭上细辛交叠的掌心站起身来。

“摆驾太极宫。”

“是。”

宸宫大门外，另外两名女官紫荆和知叶领着抬轿撵的太监等候多时，知叶与紫荆疾步上前各执宫装一角，细辛则扶公主上轿。

宫道晚风萧瑟，宫墙边落木潇潇而下。

抬撵的太监们脚踏晚风吹落的黄叶向太极宫而去。

公主身姿苗条，抬轿的太监们肩上不觉得有多吃力，不少人羡慕他们得了这份好差事，他们自己也常常倍感欣喜，只是心里疑惑，不知公主今日为何深夜摆驾太极宫。

一刻钟后，一行人停至陛下生活起居的太极宫外。

“公主到——”

通传的小太监话音刚落，总管太监蔺春芳已小跑出来笑脸相迎：“公主请随奴婢稍坐片刻，陛下刚歇下，听闻公主前来，此刻正披衣起身。”

“好。”

李玉妙随他入内，她刚跨入门槛，回头对三名贴身女官道：“你们不必跟来。”

知叶年纪不大，是贴身服侍的三名女官中年纪最轻的，她目光复杂：“公主，夜深了，不如我们回去罢。”

李玉妙捧着木盒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要将手中宝物献与我父皇，稍后便出来，你在此等候。”

李玉妙刚步入殿中，身材伟岸的帝王自寝宫中信步而出。

“妙妙。”丰神俊朗的成熟男人行至李玉妙跟前，双手轻轻扶住她肩膀，触手微凉，摸到她肩上沾染夜露，帝王言辞关切道：“天气凉了，下次有事叫人传我过去便是。”

“父皇，我做了个噩梦。”李玉妙仰头望着面前这个养育自己十五年的男人。

他已过而立之年，但较之寻常男子显然更为年轻，岁月只是让他沉淀了成熟男子的魅力，却不曾增添衰老之气。

形貌昳丽的男子多见，但形貌昳丽的帝王不多见，而如此俊秀非凡的帝王却至今后位空悬。

一切只因十五年前，帝王还是一介布衣时随口立下的几句誓言。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女儿，我会把你当做我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真的真的，不骗你，如果骗你就让我变小狗。”

“可是……可是父亲他纳了好多个姬妾生了弟弟妹妹就不那么疼玉妙了，你以后生了弟弟妹妹会不会也不记得妙妙啦。”

“我发誓，我以后既不娶妻纳妾也不给你生弟弟妹妹，永远只疼玉妙一个人，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变成小矮人。”

……

十五年过去，她也不知道父皇究竟还记不记得当初那儿戏一般的誓言。

他从来没提过，她也不敢问。

在群臣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劝谏下，帝王终于松口让新人入宫。

新人中全按其父兄品级册封位份，共计百余人。

虽然至今尚未召人侍寝，但有了妃嫔，子嗣还会远吗？

这个男人将会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有时候李玉妙很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霸道自私，如果她不对他娶不娶妻生不生子那么在意，她就不会那么痛苦彷徨，也就不会生出勃勃野心，从而被有心人三言两语一劝，她就答应造反。

是的，她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造反！

素有无瑕公子美誉，已经位极人臣的当朝丞相王卿，半月前曾匍匐于她脚下恳切道：“公主，陛下已经松口要召新人入宫，届时您就不再是李朝唯一的皇嗣。陛下今年三十有五，膝下却未有一子能继承大统，虽然陛下曾提过想立您为太女，但朝中反对者众多，此事亦不了了之。陛下做不到，可卿却不惧，卿愿为公主肝脑涂地，奉公主为帝，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当时她是怎么答的呢？她好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问与自己曾有过师生情谊的丞相王卿：“先生，你是否对我有不轨之心？”

王卿听后立时抬头直面公主：“臣，爱慕公主已久，唯愿公主心想事成。”

王卿眼中是李玉妙未曾见过的深情，李玉妙轻笑：“我曾喜爱子都，后子都负我，我遂立誓，情之一字，今生决不再碰。”

王卿单膝下跪执起公主的手落下一吻：“只求公主垂怜，让臣生生世世侍奉公主左右。”

李玉妙看着脚下臣服的男人，再次轻笑，心里暗道自己不愧是萧伯良之女，一样的狼子野心，都想造反。

她原姓萧，已灭国的魏国人，亲身父亲乃旧时魏王的近臣萧伯良，后来萧伯良谋权篡位，被魏王诛九族。

五岁的萧玉妙侥幸活了下来，被李显认做女儿养大成人，改姓李。

她和李显一路颠沛流离辗转各国，最后李显用了十二年灭四国，立汉室，建李朝，称帝为皇。

李显向来疼爱独女，见爱女神情恍惚，以为她做了噩梦才罕见的大半夜来寻自己，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素白的脸颊：“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萧玉妙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李显展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仍将她当做小孩子，轻声细语安抚：“妙妙不怕，父皇在此。”

萧玉妙靠在帝王怀里，侧脸贴着他胸膛，耳畔是强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独有的雪松香，李显爱干净，每日早晚都要沐浴更衣。

这样父女相依的场景不在少数，过往的温情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萧玉妙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

半响，她低声问：“父皇，儿臣何时能册封太女。”

李显表情一滞，不是很愿意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每次说起这个，两父女都不欢而散，近来因为这事，两人生了些许隔阂，私下已经好久没说过话。

他叹了口气，轻拍女儿的后背：“不急，如今天下还不算稳定，旧事重提难免再兴波澜，孤膝下无子，只你一女，皇位迟早都是你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样啊……”萧玉妙低声呢喃。

沉默良久，她离开父皇的怀抱，并打开怀中木盒道：“父皇，儿臣有一物要赠予您。”

“何物？”李显毫不设防，好奇看去，却突然被利刃抵住了咽喉。

萧玉妙回头冲殿门喊了一声：“细辛！”

门外的细辛听到声音后点燃烟花。

提前埋伏在宫中的内应和宫门外的王卿领着五千精兵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卒围困太极宫。

李显被刀架着脖子，身体微僵，神情难以置信：“妙妙……你……”

萧玉妙语气镇定：“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我要造反。”

“为什么？”李显不明白。

“没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萧玉妙不想和他废话那么多，该说的她都说过了，既然他闭目塞听假装不懂，那此时此刻就没必要多费口舌旧事重提了。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这话还是这位父皇教的她。

萧玉妙饶到李显身后，刀尖抵在他后腰上驱使他一步步往外走：“王卿现在已经包围皇宫，你立刻下旨禅位于我，不然我们父女今日就同归于尽吧。”

李显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走出大殿，站在玉白石阶上，他突然停下脚步，幽幽开口：“孤养你十五年，你就是这么报答孤的？”

萧玉妙面无表情：“我宁愿死在十五年前那场洪水中，也不想受你的养育之恩。”

李显不理解，他痛心疾首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就连我苦心孤诣图谋十几年吞并四国做这个皇帝也不全是为了我的野心，更多的是为了给你安定富足的生活。放眼古今，有哪个女子能有我给你的权利大？我自问对你问心无愧。”

萧玉妙目光眺望远方，目之所及，红墙黄瓦的殿宇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窒息感笼罩心头，她的视线随后落在他面上，沉默不语。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没有错，是她太贪心了，公主的宠爱不能让她安心，只有权势能使她高枕无忧。

萧玉妙沉默不答，李显怒意更甚：“你说话啊！”

李显而易举就脱离了她的制衡，无视她手中利器，双眼通红钳住她臂膀怒吼：“回答我！！！”

要换做平常人被皇帝怒吼，早吓得五体投地了，可萧玉妙却不怕，她见过这个男人所有的喜怒哀乐，喜乐居多，哀怒反而少。他从来不会对她发火，或者说舍不得对她发火，几乎没在她面前表现过坏情绪。

恍惚之间，她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譬如：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1】

回过神来，萧玉妙直面眼前的天子之怒。

她自知一把利刃对他构不成威胁，于是不慌不忙道：“对，作为养父，您确实尽职尽责，没有哪里对不起我，但，错就错在您让我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参与朝政的公主，前无古人，我作为古今第一个摄政的公主，朝野上下，无不是奉承巴结我的人。偏你给了我权力却又不给我应有的地位，名不正言不顺，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我承诺过会封你为太女，君无戏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我的承诺对你来说竟然一文不值！你就不能给我一点信任？”李显失望至极：“难道非要我早早死了好给你腾位置？”

“三年，太久了，久到我对你已经完全失去信任，我等不及下一个三年了。”萧玉妙情绪稳定，语气平淡道：“你亦曾对我说过，今生不再娶妻生子，此生有我一女足矣。但你看看如今，后宫佳丽如云，焉知来年会不会喜得龙子，而我这个毫无瓜葛的公主是不是该顺从天意退出朝堂招个驸马相夫教子了？”

萧玉妙说罢，与他四目相对，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不行的，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你灌输给我太多太多女子亦可为君的思想了。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2】。你教给我的皆是诸如此类为人君者的道理，你认为接受了这样教育的公主还能甘心未来俯首称臣吗？”

李显闭了闭眼连说了三声好，当再次看向她时，他目光如炬，眼眸猩红，挥手将她手里的短刀抛到角落里。

他叫总管太监蔺春芳取来玉玺，随后提笔拟旨，盖上旨印，一气呵成。

李显将传位圣旨丢到她脚下：“你要的禅位旨意，拿走。”

五千私兵围困太极宫，王卿领着部下踱步而来，拾级而上。

他身着紫色缂丝朝服，长袖流云，面如冠玉，如入无人之境。

此间状况他并不意外，反而从容不迫单膝跪地将圣旨奉上萧玉妙面前，率领其余人等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1】出自《战国策·魏策四》——唐雎不辱使命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2】出自《荀子·王制》与《荀子·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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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