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群对她可以说得上纵容,连命都差点丢了的事,竟然只是禁足三日,而不是三个月。
禁足这三日除了每日辰时侍奉母亲,其他时间都被锁在房中,不能外出时她便整理新的文章,将谢字卿的一言一行记录在书册里,新作的灵感源源不断。
宋既安今日有空,给她送饭,站在窗下敲了敲窗子,宋疏遥便把轩窗支了起来,冲他笑道:“兄长来啦。”
见她从早到晚都伏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宋既安瞥了一眼,问道:“写什么?认罪书?”
“我可没罪,连贤王殿下都去红莲夜喝酒,谁能说这是不正之风,我不过是平平无奇一个客人,被刺客抓住差点死了,我才是苦主不是,”她接过食盒,又低声问道,“兄长,贤王遇刺一案有消息了吗?”
“没那么快,这事儿怎么定性,还要看刑部怎么办,”宋既安倚在墙边:“这里面水深得很。”
一听刑部宋疏遥眼睛一亮,趴在窗边笑道:“等明日解了禁足我要去趟刑部,正好打探打探消息。”
“去刑部做什么?”宋既安揪住她的发带,“你刚进刑部受了审,刑部那群人看证词,即便没事都能看出点花样儿来,你还不躲着点。”
“诶,放心,证词上我没留下把柄,”宋疏遥把发带扯回来,“我去刑部还衣服,谢员外谢平的官袍还在我这,而且我也该当面感谢谢侍郎的救命之恩。”
说到谢侍郎,她会心一笑。
谢字卿这个人很复杂,他年少有为,风华正茂,眉眼中是眼藏不住的春风得意,可他又心思深沉,老谋深算,跟他说话,宋疏遥处处提防,生怕一个不经意就被他推到阴沟里去。
可她喜欢这种感觉,这才是符合她笔下故事的错综复杂,她一定要认识他。
宋既安笑了一声:“怎么,你又看上谢字卿了?”
谢字卿老谋深算,宋既安也是个人精,她刚开个头就被猜中了,反倒让宋疏遥不敢往下说了。
“没有,”宋疏遥立即否认,“就见过一面,怎么就看上了,只是想当面感激他。”
宋既安在御史台,谢字卿在刑部,如遇三司会审的案子,两人没少搭档过,算是熟知,只是宋家和谢家都痛恨结党之事,有意避嫌,因此两人私下里走得不近。
“哦,”宋既安装腔作势地应了一声,直起身拍了拍掌心在墙壁上蹭的浮土,“没看上就行,镇国公府我去了,在门口道了谢,谢礼人家一样没收,谢字卿连酒都没请我进去喝上一杯。”
说完他还怕宋疏遥听不懂,又补了一句:“谢字卿这个人过于洁身自好,结亲在他看来就是结党,别在没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谢字卿的意思就是不领情了,公事公办谁也别跟谁扯上关系,宋既安实在担心自己这个贪图美色的妹妹,她不算个洁身自好的,名声在外,谢字卿必然想躲得远远的,不过这话不好听,宋既安也不好说出来。
“是,疏遥知道,”宋疏遥答得很乖巧,但随即又问,“兄长,你知不知道他是否有婚约在身?”
“你还说知道,”宋既安睨了她几眼,“我看你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宋疏遥很难解释自己接近谢字卿的动机,便道:“兄长放心,你还不知道我就爱个新鲜,过两日就忘了。”
这倒是,宋既安想了想:“婚约,没听说,不过他跟长乐公主走得近,兴许哪天就做驸马了。”
长乐公主在皇嗣中排行老五,跟太子一母同胞,皆是张皇后所出,不过听闻她跟太子关系不睦,反而跟四皇子礼王更亲厚些。
宋疏遥心里有数了,只要他没婚约,就都好说,毕竟在他身上找灵感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谢平的那件官袍已经洗了,恰好这几日没雪,天朗气清,禁足这三日恰好能将一件棉袍晾干。
用完早膳宋疏遥就出门了,宋世群正和宋既安在前厅议事,抬眼就看见宋疏遥带着小蝶鬼鬼祟祟往外跑。
宋世群蹙眉:“她又干什么去?”
宋既安翻着卷宗的手一停,若无其事道:“应该是找谢家那位郎君吧。”
宋世群心火翻腾,甚至都懒得问是哪位郎君。
早年,宋世群的夫人林韵身体不济,生下宋既安后还一直想要个女儿,上天垂怜,她又生下了宋疏遥,为了生这个孩子,差点拼尽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宋疏遥一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那阵子宋世群浑浑噩噩,日日求神拜佛,心想着只要宋疏遥能好起来,日后什么都应她。
他对这个女儿没有什么要求,只求她平安顺遂,三年前她刚满十五,跟着林韵参加宫宴,皇帝李岳川一眼就相中了宋疏遥,想把她指婚给太子李恒,宋世群以女儿年纪尚小搪塞过去,也就是那一年,宋疏遥染上了贪恋美色的毛病,到处看美人,旁人都以为宋世群会怒发冲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直让他如释重负,果然,宋疏遥风评一坏,李岳川也不再提赐婚之事了。
他不想让宋疏遥卷进皇家争斗这个旋涡,因此,也从来没有约束过她的放纵不羁,只要宋疏遥不谋逆叛乱,宋世群便能一辈子护着她。
刑部这两天忙得连轴转,根本不用担心谢字卿不在,宋疏遥坐上马车,手中拿着一本书册,想到什么便写上什么,这书册她一向不离手,以便随时记录灵感。
谢字卿的确忙得不可开交,从贤王遇刺那天开始就没怎么合过眼,此刻他坐在值房的大案前,单手扶额,闭目养神,拇指不断按压着太阳穴,胳膊下是一摞厚厚的证词和报告,房门忽然响了,谢字卿没打算起身,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果然,刑部尚书穆浩然走了进来,见谢字卿一动不动也不生气,走到大案前先笑起来:“字卿啊,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头绪?”
“啊,穆尚书,失礼,”谢字卿这才睁眼起身,好像刚发现他一般,“不敢没头绪,上面命咱们五日破案,今日都第四日了。”
穆浩然是谢字卿的顶头上司,今年才五十七,就屡屡有致仕的打算,这两年刑部的活不好干,皇帝李岳川年迈,说不好听的驾崩也就在这几年了,太子和贤王不死不休,一桩案子可能就得落马十几个京官,京官的案子难办,牵扯甚广,什么世家大族,皇亲国戚,各个都动不得,时不时就得三司会审,没完没了。
好在谢字卿来了,这人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刑部解救他穆浩然的神仙,年轻有为,踏实肯干,背靠谢氏,再难缠的人犯在谢字卿手中,他都有办法治上一治,不仅皇上喜欢他,穆浩然更是喜欢他。
自此,穆浩然就不怎么管事了,反正有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如此一来,他也算过了两年好日子。
不过这次的案子又棘手了,穆浩然虽然不管事,可也知道这次牵扯了两位皇子,上达天听,李岳川下了圣旨,让刑部五日破案,这事搁谁也办不了,不论查出来是太子弑兄还是贤王嫁祸,都关乎天子的脸面,怎么着都没法上报。
谢字卿对着大案旁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穆浩然顺势就坐下了:“字卿啊,我不多坐,你这定好了就结案吧,你有分寸,不必请示我了。”
“穆尚书,下官区区刑部侍郎能定什么事儿,”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上的纸张,“尚书大人只见这些白纸黑字,却不知这几十页纸背后牵扯的可是咱们刑部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这么大的事,下官一人可承担不起。”
他盯着穆浩然的眼睛,目光直白且凌厉,穆浩然咳了一声,自知自己逃不过此劫了,谢字卿说得对,他们现在已经上了一条贼船,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要是不能一起把船稳住,宫里的浪头一打,所有人都得被掀翻。
于是穆浩然难得地恢复了耳聪目明,拿起桌上的证词翻看,这些证词他其实已经暗中看过,心中有数,却还是装模作样看了半晌,对谢字卿道:“字卿,那就说说现在的情状如何?”
谢字卿心中冷笑,穆浩然是千年的老狐狸,跟他说话,累,便问他:“穆尚书是真心想跟下官风雨同舟吧?我视大人为恩师,大人若也视字卿为自己人,还得跟字卿推心置腹才行。”
谢字卿的眼睛太亮了,看得穆浩然心虚,心虚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些勇气,让他觉得这事还没到死局。
“那是自然,”他拍了拍谢字卿的手,“证词我看过,幕后主使不像太子。”
他能这么说就算开诚布公了,谢字卿露出点满意的笑意来,给穆浩然倒了一杯热水:“尚书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也这样想,最近的确有‘废太子,立新君’的传言,可传言不是今日才有,太子早不动手,偏偏赶在谣言传得最凶的风口浪尖上,不合常理,即便太子急躁,可太子詹士裴文清,司空大人张然平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手,断然不会不加阻拦。”
“有理,”穆浩然没碰那水,把杯盏放在一边,抑扬顿挫道,“但这只是理论,事实呢,都查到什么,你我互通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