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疏遥心中咯噔一下,当时只是一时情急,若是因为这事扯上宋家,那简直得不偿失,不如让她死在刺客刀下来得痛快。
谢字卿看出了她的紧张,面色缓和道:“不必害怕,如实相告便可。”
她抿了抿嘴唇:“有这事。”
谢字卿挑眉,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宋疏遥立马解释道:“我的确说了我是贤王的爱妾,但那是权宜之计,我不是,我没有,我跟贤王没有任何关系,我发誓!”她甚至举起了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见她如此,谢字卿双目一弯,难掩笑意,兴许是问了太久的话,嘴唇有些干了,嘴角上扬时一扯,竟然扯出点血迹,谢字卿若无其事地用舌尖舔了舔上唇,继续道:“我相信。”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冷若冰霜时好看,眉目含笑时更好看,舔唇时唇红齿白,夜灯之下,他的风姿愈加醉人了。
这个人简直完全符合宋疏遥的想象!她的手指蜷了蜷,谢字卿立即看出她的异样,又联想到宋疏遥的为人,严肃道:“问训时不可调戏朝廷命官。”
“是。”宋疏遥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了,赶紧低下头去。
那书吏眉头皱起,又问道:“侍郎大人,这句记吗?”
谢字卿蹙眉:“这句跟案情无关,不用记,”又看向宋疏遥,“你说话时那刺客作何反应?”
宋疏遥想了想,肯定道:“那刺客愣了一下,我提到贤王时,他犹豫了,手上的劲儿也松了许多。”
这就不对了,如果真是太子想杀贤王,又怎会对贤王的爱妾手下留情,他应该攥紧她,而不是松了力,谢字卿想在宋疏遥脸上看出点破绽来,可她依旧真诚,不似作假,半晌他应道:“好,我相信娘子跟贤王没有关系,那太子呢?”他循序善诱,“听闻陛下曾经想将宋娘子指婚给太子,这事可否属实?”
谢字卿接到有人密谋刺杀贤王的线报时,也优先考虑了这件事是太子所为,可通过宋疏遥的证词来看,这次刺杀更像是贤王李庭策划的一场贼喊捉贼。
但是宋家毕竟和太子李恒有些关联,宋疏遥未必不是李恒抛出来故意混淆视听的棋子,若是她跟李恒合谋,故意把火引到李庭身上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宋疏遥的后背僵了一下,但很快放松下来,说道:“不敢揣测圣意,陛下有什么心思,自然不是我能知晓的,不过我想陛下既然没有下旨,想必是没有这个意思。”
谢字卿没接她的话,没头没脑来了句:“宋相国曾任太子太师。”
这不是个问句,他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宋疏遥有些紧张了,终究还是扯到了这上面,她缓了片刻,说道:“我是刑部的证人,不是罪人,谢大人所问的跟本案无关,若当真怀疑我串通太子,还请大人拿出刑部的拘捕诏令,将我拘押后再问罪。”
她的脸上有些愠色,难以掩饰的气愤和无奈,到底才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即便心思再缜密,也绝对做不到表演自己所有想要的情绪。
谢字卿有些放心了,她的所说的话,都像真的。
他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些定论,扬了扬眉,颇为无辜道:“宋娘子何必生气,我方才什么也没问。”
宋疏遥一滞,他那句话的确不算个问题,只是在说事实,她抿了下嘴,不说话了。
谢字卿站起身来,一伸手,那书吏也立即起身,吹了吹墨迹将证词递给了谢字卿,他翻看几眼对书吏道:“好了,去其他值房吧。”
书吏应声退出内室,宋疏遥也站了起来:“谢侍郎问完了?”
“问完了,宋娘子本来也不是罪人,既然事情清楚了也没必要拘着你,”他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亮了的天色,“想必相府已经派人来接娘子了,我让谢平送你出去。”
宋疏遥道谢,又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那件官袍,请求道:“侍郎大人,这件官袍我能穿回家吗,明日我洗了,待它一干,就立即给您送还回来。”
谢字卿在考虑,他实在不想跟宋疏遥这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她既名声不好,又是宰相的女儿,谢家从不结党,于情于理都不该叫人误会他们二人私相授受。
“侍郎大人……”宋疏遥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因为一夜没睡熬得红红的,看起来很可怜。
“行吧。”谢字卿迅速抽回胳膊,答得很勉强,随后对着门口一请:“请吧宋娘子,天亮了,刑部烛火钱紧张,我这就要熄灯了。”
宋疏遥行礼,走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见谢字卿背对着她,已经熄灭了几盏烛火,昏暗中他的身形还是显得很挺拔。
听见脚步声,谢字卿抬头,疑惑道:“还有事儿?”
宋疏遥点了点头,深深呼吸几口,鼓足勇气问道:“侍郎大人,敢问您年纪几何?”
“跟本案有关吗?”
“没有,”宋疏遥摇头,“但是我想问问。”
鬼使神差的,谢字卿答道:“二十二。”
宋疏遥又问:“那侍郎大人有心上人了吗?可有婚约在身?”
千想万想,谢字卿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问这事,她在红莲夜看美人,曾经差点指婚给太子,现在还张口就说自己是贤王的爱妾,如此轻浮之人,如今来问他是否婚配,谢字卿的脸色立马就垮了,生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呵道:“谢平!谢平!”
因为宋疏遥这位证人既重要又特殊,故而谢平一直在值房外守着,生怕隔墙有耳,谢字卿一叫他,他便听见了,三两步跨进室内,却见谢字卿偏头不看人,颇为尴尬的样子。
“堂兄……不是,谢侍郎,何事?”
“请宋娘子出去,看着她上马车,不能有差错。”
“行,”谢平疑惑地打量着两个人,“宋娘子请。”
“等一下,”谢字卿终于又看向宋疏遥,“我想起来我那官袍要换洗,麻烦娘子脱下来吧,对不住了。”
宋疏遥本想问清楚,若是谢字卿已经有了婚约,那她绝对不能再来打扰,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间也有点懵了,将那棉袍脱下来搭在衣架上,小声道:“明白,还是多谢侍郎大人。”
说罢便往门外去,哪知谢平爽朗道:“嗨,那就穿我的呗,”他又从衣架上取下另外一件棉袍塞到宋疏遥手中,“天寒地冻的,哪能让小娘子冻着,走吧,我送你。”
谢字卿简直快被谢平气晕过去,宋疏遥却无法得知他的心思,穿上谢平的棉袍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关于这件衣服,她没想那么多,她真的只是想穿一件棉衣。
走出刑部大牢的瞬间,宋疏遥又感觉到天旋地转,明明是眼前一亮,可却好像走进了黑暗里,眼睛被光一晃,倒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双脚发麻,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鸟儿在叫,叽叽喳喳不知说了什么话,她听见风声,树声,树梢上积雪扑簌簌下落的声音,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劫后余生。
刑部的院门外堆着几辆马车,都是家里来接人的,宋疏遥抬眼就看见了宋世群,他穿着紫色官袍,好像刚下朝归来,一双眼睛又红又冷,宋疏遥心中一热,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流下来,踉踉跄跄地冲着宋世群跑过去。
谢平笑道:“慢点跑,小心摔了。”
小蝶看见宋疏遥的身影,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在刑部门前嚎啕大哭,她赶紧上前掺住宋疏遥,把她架到宋世群面前。
宋世群的脸色依旧那么冷,本来在赶来的路上心中演练了无数次,见到宋疏遥后先给她两个耳光让她长记性,可当真见到她时,忽然什么也说不出了,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将怀中一直焐着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就要上马车。
没等他上去,只听扑通一声,宋疏遥就跪下了,小声啜泣道:“父亲,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雪地里,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宋世群的眼泪立马就落了下来,抬手抚着她的头发:“别哭了,伤着了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宋疏遥也不知道自己伤到了哪,反正全身都疼,啜泣道:“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刑部的大人都很好,没人为难我,我这条命还是谢侍郎救下的,改日定要登门道谢。”
宋家和谢家从不私下往来,一直心照不宣的避嫌,可不成想因为这件事有了些干系,宋世群的面色说不上好看,却稍稍缓和了些:“知道了,快回家看你母亲吧,她听说你遇刺了,昨夜就哭晕了两次。”
到了相府,仆役在院内放了两串鞭炮,宋疏遥的母亲林韵正在祠堂烧香,乞求列祖列宗保佑,听见响动跑出来,抱着宋疏遥大哭一场。
皇上听说这次遇刺的人中有中书令的女儿宋疏遥,很是关切,派了几位太医过来诊治,所幸都是小伤,开了药又嘱咐她多多休息,没几日便能好了。
薛冷竹和一众好友也赶来府上看她,她连着吃了两桌酒席,送走好友时天都黑了,这才收拾收拾,回房禁足。
她被禁足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