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溪水般平静流淌。村民虽对许安的身份满腹猜测,但医仙的传说与现今的无偿义诊,让他们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冒犯之心。热情如故,送来的柴米油盐堆满了竹屋一角。
又是一月过去,村中病患处理妥当,许安照常留下几本医书,与十七收拾行囊离开。
不同的是,这次两人身后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王飞仍然觉得,或者说坚信,许安就是传说中的医仙,是活了百年的仙人。既出于对神仙的追崇,也夹杂着对长生不老秘诀的窥探。他藏在林间,小心翼翼地缀在两人身后,以为自己隐匿得天衣无缝。
许安懒得理会。按下十七放在刀柄上蠢蠢欲动的手,笑意温和:“不必,随他去。”十七只得压下敌意。
黄昏时分,两人走进一处热闹的小镇。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收摊归家,农人脖子上搭着粗布毛巾,扛着锄头,要回家吃饭。喧哗声嘈嘈杂杂。许安七拐八拐,步履从容,似乎只是平常散步,却转眼便将王飞甩得无影无踪。十七跟在身后,察觉到仙人的意图,暗自敬服。
王飞跟丢后,站在街角,满脸懊恼,手指摩挲着画轴,神色狂热而执拗。他四处张望,仍然不死心,试图寻找许安的踪迹,却不知自己已被一双眼睛盯上。
这座小镇隶属三皇子管辖。三皇子与四皇子年岁相仿,势力旗鼓相当,素来势如水火,相互安插眼线乃是常态。一个相貌平凡的农夫擦着汗,走在小镇街头,实则时刻观察着周边动向。
远远的,他便注意到这个神色明显异常的人,怀里似藏着东西,嘴里念念有词,隐约听见“医仙”“长生”。
“农夫”心思一动,直觉此人身上有秘密。悄然靠近,趁王飞走到人迹稀少的地方,一把捂住其口鼻,将人拖去黑暗的小巷口。
王飞惊慌失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眼线制住。眼线冷声逼问:“怀里藏的什么?刚刚说的‘长生’又是什么?”王飞吓得结巴,却仍然硬气,“你、你懂什么!你是什么人,放、放开我!!”
眼线冷笑,匕首横在王飞脖子上。“说,还是不说?”这下王飞不敢造作,忙掏出画轴,颤声道:“大、大人……是、是许医仙的画像!我……我只是想找医仙,求长生的法子!”他狂热地诉说许安的传说,百年前在他们村中的善举,与这幅家中珍藏的画像,甚至语无伦次地说“许医仙就在这镇上”。
眼线盯着画轴,画中白衣药师虽略显粗糙,却也难掩清俊不似凡人的容貌。他半信半疑,江湖上关于许医仙的传说流传已久,难辨真假,但无论如何,“长生”二字足以让殿下动心,成为夺嫡一大助力。无论真假,既然有线索,总该一探究竟。
他冷哼一声,将王飞打晕,扛在肩上,夺走画像,迅速遁去。
……
许安此次义诊已四月有余。从老家出发,一月后救下十七,带着他辗转两月,风尘仆仆。他决定结束义诊,回家歇息,以及,验证一下自己的一个猜想。于是两人结识三月多来,破天荒地住进了客栈。
夕阳斜照,“安乐居”的木匾在余晖中泛着昏黄。踏入客栈的一瞬间,十七就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掌柜谄媚的笑过于过分,小二的眼神有些躲闪。极高的对危险的感知力让十七暗自警觉,低声道:“主人,这地方有问题。”
许安瞥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无妨,先住下。”他走向柜台,放下二两银锭。出手的大方,让掌柜表情有一瞬间龟裂,没藏住深深的贪婪与渴望,许安却像没看见,温声道:“两间上房。”
十七却皱眉,犹豫一瞬,低声道:“主人,属下想……和您住一间,方便护卫。”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急切。
许安挑眉,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好,依你。”他没多说,转身随掌柜上楼,留下十七呆愣愣站在原地,脸颊微烫,心头却莫名安稳。
掌柜的安排了一间宽敞的上房。十七同许安进门,放下药箱,目光扫过房间,窗缝、门框、地板,每一处可能暗藏风险的角落,下意识绷起身体,护卫的姿态不言而喻。
入夜,小二敲门送来晚饭,一盘清炒时蔬、一盘酱拌豆腐、一盘蒜泥白肉、一碟酱牛肉、两碗葱油素面,两荤两素,香气扑鼻。
小二笑得恭维,也不多留,放下饭菜便匆匆退下。十七关上门,屏息敛声,门外脚步声渐远,确定人已走远,便取出银针,轻轻刺入牛肉。针尖瞬间泛黑,他瞳孔一缩,低声道:“主人,有毒。”
许安依靠床上,半躺,撑着头,翻看药书,闻言神情毫无波澜,像是早有预料:“可惜了一盘好菜,你还没吃饭。”他合上书,起身,步履从容。抬手,手掌朝下,浮于饭菜上方,下一瞬,一股黑气自菜肴中缓缓升起,在掌心下方凝聚成一点,没入他指尖,消失无踪。
“好了,吃吧。”许安收手,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拂去桌上尘埃,“吃完好好休息,明天回家。”他回到床上,继续翻书,温和如常。
十七却愣在原地,握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许安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展示了那诡异的能力。
十七坐下,拿起筷子,却迟迟未动。一时间他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并且,不知是出于什么,或许是太信任许安,或许其他,他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这盘有毒的菜,现在确实没毒了。
“主人,您……不吃吗?”直到鬼使神差地在无数问题里问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十七才突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合成可怕的图案。好像,自从遇见许安,他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义诊时村民送的糕点,山间摘的野果,甚至那碗被孩子们争相献宝的蜂蜜水……许安永远只是笑着推给他。
许安表现的实在太平常,太正常,十七又一直沉浸在自己对许安的思潮里,居然一直都没怀疑过,许安每天,都在吃什么。
貌似每次,都是十七在吃饭,许安……好像每次,都只是端着茶盏,或低头看书,或温和地看着他吃。许安抬眼,黑眸对上他的目光,挑眉一笑:“怎么,不嫌和我吃同一个菜了?”
十七脸一红,忙低头夹菜,耳根烫得像火烧。他不敢再问,可心底的疑惑如潮水翻涌。
许安的淡然太自然,太正常,让他从未怀疑过这些细节。可现在,他越想越觉得,仙人的一切都像谜……还有,许安方才说“回家”。
他们这两月多一直在义诊,居无定所,只有临时搭建的落脚点。可是现在不是在义诊,也没有落脚点。哪有“家”?许安说的“回家”,难道是真正的,那个意义上的,“家”吗?
十七攥紧筷子,目光不自觉落在许安身上,白衣药师低头看书,药香萦绕,一片岁月静好。他想问,却又不敢,生怕触及不该触及的禁忌。
……
与此同时,远在四皇子府邸,灯火通明。盛宇昊斜倚金丝楠木椅,手中展开王飞的画轴,目光锁定画中白衣药师,眉眼生动,气质卓绝,仙气盎然。他低声道:“许医仙……长生不老?”他的眼神燃起野心,“若真如此,皇位何愁不归我手?”
堂下,谋士低声道:“殿下,许医仙的传说虚无缥缈,恐难分辨真假。况且此人在三皇子地盘,贸然行动恐怕不妥。”
盛宇昊冷笑:“那就让王飞去。这疯子既痴迷医仙,就让他带路。”他手指敲着扶手,“派人盯紧小镇,找到这许安,活捉。长生之秘,本王要定了。”
谋士领命退下。
而被囚的王飞蜷缩在暗牢一角,双手空空,眼神狂热。他不在乎四皇子的图谋,皇位谁来坐和他也没关系,他只想着再见见那双泛着碧光的黑眸,最好求得医仙的青睐,长生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