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欺君犯上的可能性 第27章 第 27 章

苦战。

连日的苦战。

硝烟放肆地在这一方天地间来回喷射，烈焰张狂地铺红了半边天际，寒风呼啸，抛卷残旌，而在那被烤炽成黑黢黢的焦土中，在那伏在焦土上的裂甲下，是一张张惨白的了无生机脸……

出乎楚月恒和时言念的意料，纵使无启国洛皇已然伏诛，溃逃在外的无启国残军却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一连数日的点兵、列阵、袭击，对方虽然都是且战且退，但却尽数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这帮难缠的崽子！”

时老将军将战地图摔在桌案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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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启国的残兵仿佛一头不慎坠入陷阱的野兽，即使它已然负伤累累，连昔日锋利的犬牙都崩断了几颗。然而一旦网口开始收紧，在那种深藏于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本能驱使下，它的兽爪势必将更为疯狂地蓄势，一根根都绷得紧紧的，朝着欲取自己性命的猎手，只待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之机，拉着对方，共入地狱！

这场猎手与野兽的搏斗，早已斩断了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军帐内，楚月恒和时言念凝视着那卷被时老将军砸在桌案上的战地图。彼此白皙的面庞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沉默，于无声处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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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往复，又是数日光阴。

“陛下！陛下！”一声低沉的呼喊声伴随着匆匆的脚步传入军帐。楚月恒闻声抬头，却见素白的布幔高高扬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撞破熹微的晨光闯将进来。

“时将军何事？”

“陛下，前方捷报！”时老将军跨步上前，将战地图铺展开来。

“陛下请看，我军此刻驻扎于此地，”时老将军手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而距此坎方约三里地处，有一狭长的峡谷。现在，无启国的残兵已经临近了这里。”

“时将军的意思是……”

“陛下，我们可以先将无启国的残兵部队逼入峡谷，”时言念也掀起帐帘走了进来，“而后，我军兵分三路，其中两队分别从峡谷的两侧对无启国残军进行截杀，剩下的一路于峡谷上方埋伏，便于对敌军进行伏击。”

楚月恒闻言，眼眸中散发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此计甚妙！”楚月恒喜不自胜，当下便同众人一齐聚集在战地图前。“既如此，便由时将军率队负责埋伏袭击，时言念领一支军队从艮方突进峡谷，而朕另带一支小队从坤方将无启国残兵赶进峡谷，届时，我们便以哨声为令，一举歼灭无启国残军！”

至此，作战方案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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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老将军离开军帐后，时言念却仍坐着没动。

“咦？时言念，你还有什么事吗？”楚月恒收起战地图，转过身瞥见桌案旁的青色身影，不觉纳闷。“还是说……”

楚月恒眉头一挑，突然倾身上前，轻佻地挑起时言念的下巴，“时副将有什么悄悄话想对朕说呀？”

“陛下。”时言念皱皱眉，不着痕迹地避开楚月恒不甚规矩的手，心下颇为无奈。陛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这副世家公子的风流劲儿的？明明前世陛下总是一副脸色阴郁、嗜杀喋血的模样，使得旁人往往都是避之不及。不过，现在这样倒也不错。

“陛下，这次行动，请你务必冷静，切记不可冲动行事。”

“嗯，此话何意？”

手腕一下被时言念握住，看着眼前人严肃正经的神色，楚月恒不觉一愣。“是侦察兵传回的消息，这支无启国残兵的将领……”时言念顿了顿，片刻后缓缓开口，语调略显迟疑，“是洛无绝。”

这个令两人都熟悉到咬牙切齿的名字一出，军帐内即刻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眼看着楚月恒的神色愈加复杂，时言念急忙松开了楚月恒的手腕，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凝视着楚月恒神色变幻的面庞，片刻后，沉声开口唤道：“陛下！”

楚月恒好似恍然回神般，怔怔地抬起头看向时言念。

“答应我，陛下。”凝重的语气听得楚月恒不觉眉头一皱。

下一刻，楚月恒迅速伸出一只手，曲起两指，不由分说地便对着时言念的前额，毫不留情地用力一弹。“就你懂得多，老妖怪！就知道管我！”

“陛下！”时言念吃痛地捂着额头，忍不住叫出声来。楚月恒双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时言念一脸委屈的模样，竟蓦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愉悦感来。楚月恒丢下欲言又止的时言念，绕开他后便干脆地往床榻上一扑，而后翻身打了个滚，这才豪迈放话道：

“行，朕答应你，我尽量保持冷静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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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寅时，天色晦暝。

黑黢黢的穹顶不容分说地向下倾覆，地表稀稀落落地缀着几处灌木丛，而在漆黑莫辨的杂草丛中，行军脚步匆匆，如凌厉的寒风过境，剐乱一节节横生的枝桠。残枝落地，滚落在兵士的脚边，瞬间便被踩碎成“沙沙”的脆响。

蓦地，一声短哨破空而起！

顷刻间，苍茫的天幕骤然被一束束燃起的火把点燃！

“冲啊——”

“杀啊——”

急不可耐的叫喊此起彼伏，一阵阵地回荡在这狭小的方天地间，将原本寂静的夜色撕扯得荡然无存。漫天的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慷慨激昂的脸庞清晰可见，眼眸中迸射出嗜血的精光。一时间，周遭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呼啸，震耳欲聋的步伐，纷纷攘攘的马蹄……

重梦国的兵士们仰天呼嚎，放肆地发泄着这段时日以来的压抑与郁卒，踏过战友的鲜血，跟随着己方的将领，悍勇无畏地挥刃向前，所过之境，敌军草木，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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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晓，卯时将至。

终于，随着无启国的残军被步步紧逼的重梦国兵士们驱赶着尽皆退入峡谷——

收网，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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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恒着一席战袍，稳稳地骑于一匹河曲马上。疾风铺展开他肩上赤如烈火的披风，布料骤缩剐蹭发出的“呼呼”声响给他整个人渲染上一层索命阎罗般的肃穆。

“陛下，已经就绪了。”楚月恒闻言点点头，眼神微眯，挑舌舔了舔被寒风吹得略显干涩的唇。

“众将士听令——”楚月恒按在腰侧剑柄上的右手陡一用力，“锵！”凛凛长刃即刻出鞘，剑指穹苍！“随朕，攻入峡谷，擒拿敌军！”

百柄剑刃齐齐拔出，呼啸遍地，直入云霄！

“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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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具身着重梦国兵服的尸体突然从天而降，拦在了楚月恒的马前。楚月恒眼眸微眯，左手平举暂且拦住了身后正蜂拥冲入峡谷的军队。待前方激扬起的烟尘散去，视野中那熟悉的身形登时叫楚月恒心头一震，随即，瞳仁中霎时晕染开喋血的兴奋。

“是你！楚……咳！”面前的洛无绝拄着一把环首刀，刀尖入土，勉强支撑着身体。护身的甲胄早已残破不堪，躯干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血痕，面颊上有掩不住的憔悴。而他的周身，是同样疲态尽显却仍紧握着手中武器负隅顽抗的无启国残兵。此刻，一张张满是污秽的面庞正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重梦国兵士，看似狠辣的眼眸深处，是对已然洞悉的穷途末路的未来的深深恐惧。

故人相逢，洛无绝显然更为胆颤心惊。“你……你没失、失明？”

“呵，”楚月恒缓缓地平举起长剑，将剑锋对准洛无绝，“倒要叫洛公子失望了。”

楚月恒舔了舔唇，只觉得周身都有些兴奋地战栗起来。

然而洛无绝听了这话，却是黯然垂首，片刻后，竟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好……”

“啧，”瞧着这副模样的洛无绝，楚月恒莫名有些烦躁，“那么，我们便来好好算算过去的账吧。”

一语毕，楚月恒不再多言，即刻收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举剑直冲洛无绝而来，打算一剑结果了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仇敌——

“砰——”两柄白刃相交，碰撞声尖锐刺耳，无形的空气中恍若有火星迸射！

楚月恒被这突然插入的剑锋震得虎口一痛，下意识扯住缰绳，急急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楚月恒原本还兀自纳闷，明明峡谷另一端有时言念驻守，凭他的功夫，又怎么会让无启国的援兵有突围的可趁之机？然而待楚月恒立定，抬头去看来者究竟是谁时，当那一抹熟悉的身形闯入视线的刹那，楚月恒几乎是一瞬间便明晰了答案——

是林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