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潮看着那个人抬起手,放在门把上,轻轻往下一压——
咔哒。
门锁弹开了。
细小的弹力让门自动向外推出了一道缝隙。
仿佛是邀请。仿佛是试探。
又仿佛,是捕猎者在扑杀之前,用尖利的兽爪勾了勾草叶,让晃动的影子惊吓猎物。
——是一次带着恶意的捉弄。
无数个念头在方潮脑子里闪过。
电光石火间,几乎是凭着演员的本能,他抬手扣住门。
过去,拿着剧本研读人物的时候,在某些很难表演的情节点上,为了贴近角色,他会习惯性地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白衔英。
方潮扣住门的手指微微用力,随即,门被他拉开了。
他走进屋子。
这个举动,让刀疤男人神情中严峻的意味淡了一些。
在方潮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低声道:“不请自来,请见谅。”
方潮:这么有礼貌?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人的来意可能没有那么危险。
他淡淡扫过一眼。
以他的演技,想要模仿白衔英,就能学得连本人来看都挑不出毛病。
刀疤男人本来想朝他走过来,触到他这个眼神,忽然顿了顿,又停在原地。
他的脸上闪过迟疑复杂的神色,仿佛内心挣扎着什么。沉默半晌,终于一咬牙,开口道:“……请您帮帮我。”
——这个走向,是方潮没有想到的。
“我是在断桥崖上认出您的。”刀疤男人偏过脸,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D字母纹身。
方潮微微一怔。
当时在蓬山古寨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白衔英的右边。他记得,白衔英的这个位置是一片光滑的皮肤,没有任何东西。
那刀疤男人为什么会表示,他是从这里认出白衔英的?
方潮转过眼,目光无意间从窗户上扫过,忽然一顿——
玻璃上,倒映着他的侧影。
在右颈处,原本空白的皮肤上,幽幽浮现出一个荧蓝的D字,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这原本是没有的。
怎么现在又有了?
忽然,方潮瞳孔里幽蓝色的光点熄灭了。
白衔英的能力并不受他的控制,出现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在他眼前,那些奇异的波动都像潮水一样退去了。一切又回到正常人眼看见的画面。方潮顾不上这些,只是紧盯着玻璃上他后颈处的倒影。
那个荧蓝的D,就像化开的雪一样,在他眼前一点点淡去,直到完全消失。
白衔英的后颈又恢复到了他在蓬山古寨时见到的样子:一片完好的肌肤,看不出任何文身痕迹。
方潮终于明白过来。
白衔英颈后的D字母文身一直都在。
只是正常人的眼睛看不见。
而这个刀疤男人——
方潮抬起眼,看向他完好的右眼。
这只眼看上去和正常人的眼睛没有差别,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虹膜上有一圈闪烁的灰蓝色的光点,像微缩的星河,在极缓极缓地流动着。
这是任何美瞳都不能模拟出来的,瞳孔深处自然而然的变幻。
方潮忽然出了神。
……仿佛在哪里,他看见过这样的眼睛。
耳边响起一道很轻很淡的声音,像是来自记忆的最深处。有人问他:“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并不觉得。
思绪一晃,转瞬即逝。
或许是因为方潮直勾勾的视线,刀疤男人愣了愣,然后他微微一闭眼,把瞳孔中的灰蓝色光点压了下去。
“您的瞳孔是幽蓝色。”他笨拙地奉承道,“我只是……灰蓝。非常低级。”
方潮:打扰了。原来这还分等级。
他想,这个刀疤男人和白衔英应该不熟。
很可能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不完全是因为他跟白衔英说话时这种生疏的态度。而是如果认识,他刚才不会说自己是从纹身上认出白衔英的。
恐怕,这个D字母纹身代表着一种特殊的含义。就像很多纹身在群体中会被作为内部成员的标识,小偷纹燕子,□□纹青龙。这个人认出的不是白衔英,而是白衔英和他同属于一种“身份”。
所以遇到麻烦了,才会上门来请他帮忙。
“我去蓬山古寨的任务,是交易一种生物制剂。但是现在……制剂落到了那群条子手里。”刀疤男人望着他,语带恳求,“您知道的,任务失败只有死路一条。您帮帮我——只要能把试剂拿回来,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您看上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的都可以!”
方潮并不想要什么。
非要说的话,他想把这个人糊弄走,然后去找白衔英。
于是,他说:“我怎么联系你?”
刀疤男人给他留下了一串号码。
方潮丝毫没有骗人的愧疚,反而仗着演技好,开始给自己加戏。
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恐吓:“我不承诺一定能帮你,但是……你赖不了我的账,知道吗?”
“知道,知道。”
刀疤男人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
他的耳麦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像汽笛一样的鸣叫声。
这是上级跟他联络时专用的声音信号。
下一刻,汽笛声停下,机械声响起,一道简短的信息被播放出来。
是一串二进制数字。
上级给他发消息时,从来不会直接下达指令,而是会用特定的加密方式处理之后,再用机械音传递。他知道密钥,在脑子里快速解码。
这串数字翻译过来是……
方潮就看见,刀疤男人的脸忽然扭曲了。
他转身瞪着方潮,那只独眼里,缓缓露出说不清到底是难以置信还是绝望的神情。
随即,他一声不吭,挥手一拳,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那力道,不是玩笑,而是真正裹挟着惊人的杀意!
*
白衔英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又一条新信息进来。
方潮走后,他就回复了郝局,说不能过去找他。
他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没法再见郝局。而方潮……他并不想把方潮牵扯进这些事情中。
在拒绝之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可以用软件联系。
虽然当初约定的三年期限已经到了,但是正式离职之前,他还有使用这个内部交流软件的权限。
消息发过去之后,郝局却一直没有再回复。
可能是那边有什么事情。
屏幕亮起,白衔英拿起手机一看。
是郝局的消息。
【蓬山古寨,拍到‘毒鱼’的侧脸。[图片]】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我们掌握了毒鱼的联系电话。刚才,有人向这个号码发送了一串数字信息,组里截获了,现在正在破译,你看看是什么意思。】
他把那串二进制数也发过来。
这显然是一个密码。
照片上,毒鱼后颈处那个D字母的纹身从白衔英眼前一闪而过。
费纳姆密码的变体,是那些人常用的通讯加密方式。
而密钥……
——那个刀疤男人解出这条密码的速度都没有白衔英快。
他只用一眼就读出明文:
Kill the rat
杀死那只老鼠。
一种无法形容的寒意包裹住了白衔英的心脏,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凉得透底。
他迅速拨出方潮的电话。
拨号声响起,单调重复的“滴——滴——”声在房间内回荡。
无人接听。
*
砰——
刀疤男人抡起椅子朝方潮的脑袋砸下来,千钧一发,方潮向后一仰,惊险闪过。
椅子砸在墙上,碎成了几块。
这是一把实木的椅子,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但是在刀疤男人手里,它就像面包渣捏成的,被轻而易举地提起来,抡飞,砸碎。
客厅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和断裂的木头——它们原本是这个房子里摆放整齐的灯具,桌椅柜子,现在全部都混在一起,变成了铺满一地的残渣。
方潮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格斗,虽然学得很敷衍,但是多亏这段经历给他留下了一点基础。在刀疤男人这样的攻势下,还能勉强撑过了几轮。
然而,只是勉强。
浑身上下的剧痛让他眼前隐隐发黑。
方潮抵着墙,喘了口气。
就是这一下喘息,刀疤男人逮住空隙,抓起一个不锈钢杯狠狠朝他的脑袋楔过来。
他的力道极其恐怖,这一击足够废掉一个成年男子所有反抗的能力。刀疤男人原本只是胜在身体力量大,动作横猛,但是这一下,或许是因为看到胜利在望,他的敏捷度也得到了飞跃一般的加成,狰狞地向方潮扑过来,双眼都飙出了血色。
方潮只来得及抬手撞向他的手腕——
这样或许能略微改变他使力的方向,避开要害被直击。
但是,在他击中刀疤男人手腕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细小的咔擦声。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止一块骨头。
下一秒,刀疤男人的瞳孔仿佛骤然涣散了。那是一种在巨大的痛苦下呈现出的一种近乎一片空白的表情。接着,他的胳膊从手肘往下都软了下来,像瘫软的面袋子里兜着碎骨。
他直直望着方潮,目光惊恐而呆滞,连喊疼都忘记了。
方潮低下头,瞪着自己的手。
不,是白衔英的手。
顿了一会儿,他抬手捡起刚才那个被打掉的不锈钢杯,轻轻一捏。
嘎吱——
不锈钢杯被他捏扁了。
方潮:。
迷之恍惚中,他仿佛从这个行为中获得了某种诡异的快乐,又把手伸向大理石装饰墙。
咔擦。墙砖被他徒手掰下来一块。
方潮转过身,目光缓缓投向刀疤男人。
刀疤男人肉眼可见地浑身一抖。
吓得要爬了。
盘一下白衔英的能力:
透视;自愈;肌肉强度
刀疤男:是bug吧,你是bug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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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