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潮躺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上白衔英刚才给他发来的小视频。
这是小唐在场边录下来的下午试镜的画面。
其实知道是要试镜武戏之后,他就没担心过白衔英。就凭白衔英在断桥崖上那一下,就不是那些只有花花架子的人能比的。
但是视频中白衔英展示出来的身手,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方潮看了一会儿,微微出神,却忽然想起夜市那天晚上,他做直播认错了人,拦住白衔英问他最讨厌哪个明星。
对方侧过脸,冷冷一瞥他,说:“方潮。”
这一幕,这个声音,很快速地在他脑海里闪过。
方潮本来没觉得在意,现在想想,发觉多少还是有点不痛快。
他眯了眯眼,忽然一笑,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机械拨号声有规律地“滴——滴——”响起,对方迟迟没有接听。方潮也不急,懒洋洋地等着,边等边弯着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叮一声轻响,电话接通了。
白衔英:“什么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跟之前相比多了一丝低沉。这是隐含警告的意思。
方潮快乐了。
他知道白衔英现在坐在保姆车上,小唐和彭成满都在他身边。一不留神就可能要露馅。唉,怎么这么不巧呢。这么不巧,但他听着白衔英想说又不能说得太明显的声音,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方潮闷声笑了半天,终于良心发现。
他轻咳一声,正经地说:“我家的门牌号是1103,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就在家里等你。你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白衔英:“知道了。”
他准备挂电话,却听见方潮说:“等等——”
白衔英刚要按下挂断键的手指停在空中。他问:“还有事?”
“有事。”方潮的声音听起来仿佛煞有介事。
“说。”
“你点进手机照片,往下拉,有个名字叫LP的相册,打开它看看。”
白衔英按照他说的步骤操作,点开了那个相册。
里面存放的照片不少,他快速扫过,拉到底,发现都是方潮的照片。但很明显不是出自摄影师的手,像是被人偷拍的。
白衔英问:“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这个相册里存的都是各种路人随手抓拍图。”方潮不紧不慢地说,“你好好看一看,仔细感受一下。我这张脸,这五官,这身材,这气质,哪一点不是万里挑一的优越?你之前说最讨厌的明星是我,你这个审美吧,啧,真的要提高。”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了。
方潮把手机一丢,埋头狂笑不止。
没过多久,大门的指纹密码锁叮咚一响。
白衔英回来了。
脚步声从前厅传来,由远及近。方潮本来准备起身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紧张。
发现自己换身体的时候他只觉得混乱,并没有紧张,听到徐导要白衔英下午去试戏时,他也没有觉得紧张,还能在电话里随口开玩笑。但是现在,他忽然感觉到心脏仿佛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住,每一次跳动都要花费比平常多一倍的力气。
方潮微微茫然,抬起头看向白衔英。
还是他的脸。
但里面已经换了个人。
方潮不知道自己不笑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样子。他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他身上并没有白衔英这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就像很冷很冷的早晨,天蒙蒙亮起的时候,在远处,浅浅的蓝里又带着点灰的天边,那一点寥落的星光。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机交换回来。
方潮低着头快速翻看信息,一边说:“我这个人一向很尊重**,你手机里的内容我都没动过,碰都没碰一下,别担心我看了啊。”
白衔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因为方潮如果碰一碰就会知道,他手机上绝大部分都是加密的,就算碰了,也打不开。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极小的弧度。但是下一秒,笑意忽然散了。
特勤队内部专用的联络软件里,有一条新信息提醒。
发信人是郝局。
消息很短,白衔英很快就看完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放下手机,开口道:“今天下午试镜,彭成满把两方的视频都拿到了,他说戚知维那边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嗯。”方潮对彭成满的脾性很了解,懒懒一笑,“他还说别的了吗?比如说给你放个假,让你在进组之前养养身体这种?他这个人一般在打完脸心情好的时候会干点人事。”
“他说把开机之前的通告都推掉,这段时间让我在家休息。”
方潮:“挺好。离开机还有一个多月,你的武戏没问题,文戏呢,我就趁这个时间来教你——”
“不。”白衔英打断他。
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迟疑,但是对方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随即,他淡淡开口:“我想跟你商量的是和《阳止》解约的事。”
“什么?”方潮怔住了。
白衔英说:“你在试镜里赢了戚知维,就算解约,他也不会再影响到你。”
“别扯别人,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方潮盯着他,“你的意思就是,不打算替我拍戏。”
白衔英望着方潮。
虽然面对的是自己身体,但那双在他脸上从来都没有波动的眼睛,现在变得很灵动,很鲜活,有斑斓的神采在里面跳跃着——是方潮的样子。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轻声道:“是。”
方潮心里忽然涌上寒意,就像呛了一口冰冷的海水。
他冷冷地看了白衔英一眼,转身就走,径直离开了房子。
屋里刚才很热闹,现在一下安静了,莫名有一种空寥的意味。
白衔英低下头,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是郝局发给他的消息:【蓬山古寨,关于毒鱼,有些事想问问你。方便的话,过来找我一趟。】
*
天幕已经黑沉了,局长办公室里,灯光却依然明亮着。
郝局盯着电脑屏幕。
上面是一副从摄像机中截取的画面。蓬山古寨中,那个刀疤脸的男子驾车飞跃断桥崖,之后专案组就失去了他的踪迹。这是他留下面部成像最清晰的一张侧影。连那道从左眼划到右侧脸颊的伤疤,都能从图像中隐约辨认。
郝局盯着他颈下右侧到衣领的那块皮肤。
经过处理之后,这是现有技术能达到的最清晰的程度。
在露出的皮肤上,依稀能看到一个纹身样的图案,那是一条黑色的弧线,弧线两段,被一根竖直的细线连接起来。
形状就像一张弓,一把竖琴。
或者是字母:D。
……久远的记忆复苏了。
郝局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见白衔英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还不是郝局,而是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郝立,带队去达瓦冈执行任务。
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情势出乎意料的复杂,多组不明武装势力盘踞其中,枪支比烟草都要流通得开。
那天,他去赌场找线人打听情报,意外暴露,当即就被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围住了。
是白衔英把他救了出来。
那身手,简直是郝立平生仅见。他当时就动了想把白衔英吸收进队伍的心。但旁敲侧击了几次,白衔英都直接拒绝。再加上白衔英从不谈及自己的过去,背景太深摸不透底的人,终究不太好用,郝立就只能不提这事了。
直到那一次,白衔英被人袭击,受了重伤,碰巧被郝立撞见。
他把白衔英带回住所,保护起来。
这之后,才最终有了他和白衔英的三年约定:回国,加入特勤编外队,日常协助任务。
记忆中的画面在郝局眼前飞速地闪回。
有的画面细节已经磨灭,有的却异常分明——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屏幕上,刀疤男子后颈处那个形似弯弓,形似竖琴的D型图案。
他曾经在一群人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标记。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
——就是在达瓦冈,重伤了白衔英的那群人。
他后来曾经自己去查过,这不是达瓦冈内任何一个武装势力的记号。当地也没有任何关于这群人的记录。
他们仿佛飘忽的幽灵,在白衔英离开达瓦冈之后,也跟着凭空消失了。
而现在,拥有一模一样标记的人,又出现在了蓬山古寨。
出现在了白衔英的身边。
一丝阴冷的寒气忽然爬上郝局的脊背。
……白衔英,会有危险吗?
*
方潮坐在公交车上。
手机上是白衔英刚给他发来的消息。虽然这串号码很陌生,也没有署名,但他就知道是白衔英:
【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尽快找到交换回来的办法。】
方潮打字:“我不想赶紧换回来吗?但换回来的办法是我,不,是人能想找就找得到的?”
他顿了顿,把这一串删掉,重新打字:“我是知道有几个特别灵验的庙。你要是想去,现在离开机还有一个多月呢,我也能带着你多去拜一拜。但戏也能拍啊,不耽误啊。”
删掉,再重打:“没换回来之前难道不吃饭了?饭能吃戏不能拍?”
再删掉:“算了,你也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就因为最讨厌的明星是我——”
他停住了。
半晌,方潮快速把所有的字删干净,接着抬手把这个号码拽进黑名单,关上手机,头一扭,额头用力顶在公交车窗的玻璃上,狠狠瞪着外面。
……连他这种巨星的心脏,被同一个人这么连续嫌弃,也有点顶不住这口气。
车辆缓缓开动,阑珊的夜色在窗外起伏。
忽然,方潮眼前的世界扭曲了一下。
就像是眼花了。但只有短短一瞬。
他看不见,在他的瞳孔深处,有两点幽蓝的星火浮上来,像爆开的烛芯,一瞬间亮得透明,转瞬又暗淡下去——
这是白衔英的身体在完成了自我修复之后,能力即将复苏的预兆。
方潮用手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方潮回到白衔英家的楼下。
这里是旧棚户改造区,一栋栋房子都不怎么新,有的甚至外墙都剥落了。人住得也不多,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几盏灯是亮起来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破败和萧条。
楼中也没有电梯。方潮沿着楼梯走上去。一路时不时要跺两下脚,才能把声控灯弄亮。
白衔英的家在三楼。到了三楼,他转身走出楼梯口,进入长长的走廊。
忽然,眼睛又花了。
仿佛一滴浓墨滴在水面上,一阵悠远的波动在他眼前扩散开来。长廊原本的形状淡去了,不能说完全改换,但是,原本平直的墙面像化开的墨痕一样,变成了一段有起有伏的波纹。
方潮睁大了眼睛。
面前,白衔英的家门在他眼中逐渐变得透明。
就像一张白纸落在水面上,渐渐被打湿,浸透,纸下的画面渗透出来,越来越清晰。
他看见,在门后,站着一个男人。
那天在断桥崖上,在那辆岩羚汽车向他直冲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正脸。
一道长长的伤疤贯穿他的五官,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右侧脸颊。
——这张脸,现在正隔着一道门,在注视着他。
小场面,不要慌
冬至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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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