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扶苏早已等候多时。
得知了整个过程,知晓了纸的存在后,他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这项尚未面世的重大发明上,对于父亲的反应倒不是那么看重了。
在钟离的指导下,他命人去收集原料,召集来工匠,准备开始大规模制造纸张。
造纸的过程并不复杂,钟离口述一遍,工匠们便能领悟得七七八八,稍微麻烦一些的是整个过程需要的时间较长。以现在的技术水平,从浸泡到晒纸,最后到成型,差不多需要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而钟离献给始皇帝的那一张,还是他装在兜里从璃月带来的“特产”。
与此同时,一道道诏令从咸阳宫内发出,咸阳大半工匠被聚在一处郊外的院落内,收集来的原料满当当堆了一地。
这里是始皇帝下令办的纸坊,规模十分可观,跟扶苏办的家庭式小作坊仅隔着不到二十里地的距离。
接下来两个月,始皇帝没有召见过钟离,因为他忙着修建从咸阳通向全国各地的驰道,工程之繁琐浩大,使得他完全顾不上其他人,连造纸一事都全权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了。
这样的驰道,只能供始皇帝巡游专用,王公大臣和平民百姓们都是没有资格行走的。
钟离从扶苏处得知,为了这项工程,始皇帝大约需要征发30万民力,这其中包括从各县征调的普通黔首,战俘,以及犯了罪被贬为奴隶的隶臣、被牵连的家属等。
差不多的时间,咸阳城内涌入大量外地迁来的富户,按照每户五口为单位,差不多有将近六十万人左右。
这些人皆是过去六国的旧贵族与豪强,为了斩断他们与故国的联系,更好的控制这一部分人,谨防他们在本地坐大后造反,始皇帝认为,这种强制迁移是必要的手段。
尽管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口,诺大的咸阳城仍旧显得略有空荡。
这种空荡不仅是空间上的距离,更有一种情感上的寥落,以及氛围上的孤单与沉默。
是的,沉默,钟离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城市。
作为都城,它应该是繁华的,喧闹的,充满活力的,但咸阳城的每一样都与这些标准相去甚远。
他的繁华仅仅体现在比别处更多的人口、更宏伟的建筑规模上,然而这两样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大国首都应有的样子。
黔首和奴隶们依旧像机器一般被驱使着终日劳碌,寡言少语,脸上不见笑容,甚至连哭泣都不被允许。
在大秦严苛得不近人情的法律下,男子落泪要被扭送至官府,判处刑罚。
明明四海平定,兵戈止息,但是生活为什么并没有变好,反倒比以前还更艰难了?
…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一日。
这一天是一整年的岁首,意味着从此刻起,正式迈入秦始皇一统天下后的第二年,即为秦王政二十七年。
秦的历法与钟离熟知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既不是后世的阴阳合历,也不是传承千年的夏历,而是更为独特的“颛顼历”,这种历法以十月一日为元朔,轮至次年九月为年末,但十月同样称为十月,不改称一月或正月。
钟离一眼就看出现行这套历法的严重弊端。
除了记录与称呼带来的不便和混乱之外,其对农业种植的影响更甚。
岁首面对冬日,无法从时间上体现新年新气象的面貌,也不能更好地通过四季节气指导农事。
在这个生产关系极其低下落后的年代,一套较为完备的历法,对于农民,乃至整个国家来说,都是重要性大过天的头等大事。
钟离有心想为这个国家的底层民众做些什么,好稍微减轻些他们的负担。
不论是月相的周期变化,还是干支历二十四节气成分,相关知识他均熟记于心,无须劳烦太多人来辅助,不过一些相关资料还是要从太史令那里去调阅,省得所有事都要从头开始。
虽然这种只能以肉眼推测、缺少专业仪器观测得出来的历法仍有一定缺点,但对比现行的颛顼历,进步可谓十分显著。
钟离去找扶苏商议修订历法一事时,恰好看到他急匆匆从门外赶过来,素来沉稳持重的脸上带着喜形于色的喜悦笑容。
“先生——!”
隔着几十步距离,扶苏抑制不住激动地呼喊一声,甚至都顾不上失不失礼的问题。
这个年轻人的喜悦太明显,再看看他手中握着的装订成册的书本,一眼便知他是因为什么而如此高兴。
钟离自来了这里,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如此欢欣雀跃的鲜活,似是被这份喜悦感染,他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温煦的笑意。
扶苏从郊外一路急行至此,紊乱的气息尚未平复,甚至连被风吹乱了的衣裳都来不及整理。
他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双手奉上这本被他当成堪比性命的至宝。
从三皇五帝至今的数千年间,这是世上诞生的第一本书。
要不了几年,笨重不便携带的竹简将永远成为过去,文人们出行,再也不必像孔夫子周游列国那般带三大车竹简。
一套春秋用竹简来记载,需要数百片竹简,若要带着它出行,只能用车载,人力难以长时间承受如此沉重的分量。
而这些文字写在纸上装订成书,只需要大约这种厚度的三本,拿在手上轻飘飘的,重量甚至还没有一个小一点的陶罐重。
这种便利带来的结果,一定会导致整个社会的巨变,而这种变化带来的,便是学派林立,文风昌盛,人才辈出。
此时此刻,扶苏突然有了种站在历史的重要路口,见证了历史的模糊感受。
“此乃国之利器。”他十分肯定地得出这样的结论,“有此物在手,秦的律令便能被更容易的传递到全国各处,狱吏们也能更轻松的学习秦律和文字,阿父也不必因为官吏严重不足而揽下那些沉重的公务,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
其实他私心里还想把造纸这项技术广而告之,让天底下的所有文人都能用得上纸。
不过想到父亲会有的反应,以及垄断造纸技术带来的好处,他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
他不是儒家的代表,也不像父亲那般一味偏向法家,作为大秦长公子,他的所思所为都只是为了大秦能长治久安,国祚绵长,直递万世。
不是纯粹的兼爱、尚同,亦非纯粹的以刑去刑、重刑少赏,只要是有利于大秦,他就会去做,不管是哪种学派的主张。
只要是有用的,都可以拿来用。
如果执行这件事的过程不那么严苛,可以稍微顾及到底层的民众,那就更好了。
钟离唇畔含着笑,手中翻阅着用难以辨认的秦大篆书写的春秋,对扶苏这番话不做多余的评价。
“平滑柔韧,不易洇墨,质量尚可。”他笑着给出肯定的答复,又提醒道,“不过比起竹简,纸张容易泛黄破损,不易保存,最好还是定期抄录,多留些备份,以防后患。”
扶苏微笑着回道:“如今纸的产量还是太少,等再过上一年半载,纸的产量再多一些,足以将天下所有典籍都抄录个遍。”
说到此处,他突然惋惜地轻叹:“若是夏商时有纸的存在,便能将当时的典籍和历史完整记录下来,如今也就不会有典籍缺失,历史不全的烦恼了。”
钟离温声道:“连天地都是不全的,历史全不全的又有什么关系。从另一方面来说,在时间流逝中被遗失的典籍和历史,也为后人创造了无穷的想象空间,正是这种残缺美,才会引得后世无数人魂牵梦萦,前赴后继地去研究他们,这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扶苏头一回听到这种说辞,乍一听之下很是新鲜,细细回味,处处都是哲理。
他抚掌赞叹:“每每与先生交谈,扶苏都能有所获,受益良多。先生的学识、风度、修养,皆是扶苏所见的君子中最杰出的那个,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先生相提并论。”
钟离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夸奖,无论是怎样热烈的溢美,只能得到他一个浅浅的微笑,却无法使他有片刻动容。
他面色不变得说出要修历一事,又一次得到扶苏瞻仰神像一般的崇敬眼神。
会做美食,熟读各家典籍,无论是朝政、经济、军事、典礼祭祀、衣冠珠玉,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任何话题都能接上几句,且所言不是纸上谈兵,皆是句句言之有理,可以有效行之的精辟名句。
现在他又告诉自己,他还懂周易,会观星,知道如何观测天象和气象,这些都是修历必须要具备的学识。
扶苏心中咋舌,他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他甚至忍不住想问问先生:你到底还会什么?一次性说出来吧,他承受得住!
这是一个迟到的避雷指南:
鉴于历史文底下总是充满争吵,尤其政哥这种历史圈顶流,为了避免我写的不如意创到你,请务必看看我要说的这段话。
1、我挺喜欢政哥,但不是秦吹和始皇吹,所表达的观点均来自公认的教材和史学界主流观点,相信看到这一章的你应该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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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赶客的意思,只是提前做一个告知,当然你如果理解为这是赶客也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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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