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光下的她 第9章 相机

走大老远，费半天劲儿见到爷爷后，乔芳束反而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病房里，赵燕女士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削苹果皮，瞥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乔芳束二人，只淡淡丢下句“你们来了，坐啊”就继续削苹果了。

那苹果皮削得薄如刀片，连绵不绝。可见赵燕女士的手有多稳。

乔芳束的爷爷正半躺在摇起来的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一本书！

也没听说爷爷有这文化人的爱好啊。

乔芳束走过去叫了句“爷爷”，老爷子就拉过乔芳束的手把书递到她眼前：

“阿宝，给我念念这书上的字。字太小，我眼睛都看花了。”

阿宝是爷爷那边称呼孙子孙女时的昵称。

乔芳束接过书，只看了一眼就呆了。

她爷爷看得那么认真的书居然是“龙傲天小说”！

对着封皮上那句“一夜之间我从人人喊打的乞丐变身世间最强修真者，前女友跪地求复合”，乔芳束怎么也鼓不起勇气翻开那本书。

乔芳束正尴尬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孙醒禾一脸自来熟地凑上来接过小说又唱又跳地跟爷爷表演了起来。

乔芳束在一旁不安地磨着衣角。

从小因为成绩和乖巧的原因，家里的大人们瞧她乖巧都会主动跟她说话。

乔芳束从未有过需要费心去讨长辈欢喜的体验。所以此刻，她也做不到像孙醒禾这样彩衣娱亲。

赵燕女士走过来把一篮水果递到乔芳束手里。

“跟我出去洗水果吧。”

看了一眼被孙醒禾逗得乐到不行的爷爷，乔芳束失落地点了点头。

“你爸给我打电话说过你回来了。”赵燕女士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袋面粉倒在水里洗葡萄，“不是跟你说过爷爷没什么大事吗？”

乔芳束别别扭扭地不说话。

“算了，来了就玩两天。”赵燕女士说，“……其实爷爷自从知道你要来，就老是暗暗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呢。我给了他一本从家里带的小说才哄住他。”

乔芳束默不作声地去洗葡萄上沾着的面粉。

她知道。

她知道爷爷是想见他的。

可是明明在见到爷爷之前有好多话想说，在见到他之后却怯怯的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甚至都不如孙醒禾。

她真的很失败，连哄长辈高兴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你的性子是什么样的爷爷都知道。”赵燕女士点醒乔芳束，“他知道你做不到孙家小子那么滑头。但你有一点，是孙家小子的嘴再甜都比不上的。”

乔芳束：“是什么。”

赵燕女士轻轻敲了一下乔芳束的额头，留下一个指节大小的水印。

“你是爷爷的亲孙女啊！你的嘴再不甜，哪怕就坐在爷爷身边一整天都不讲话，爷爷也会很高兴的。”

乔芳束强忍下鼻酸：“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回来看爷爷。”

赵燕女士：“你这一拳下去憋不出一声响的性子……妈妈怕你会多想，影响学习。”

“学习也没有爷爷重要啊。”乔芳束语气中带上点自得，“而且，我的成绩有那么容易被影响吗？”

赵燕女士难得见到女儿这样的样子，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然后笑了出来。

“洗完了就端过去，好不容易跑回来了总不能躲在病房外一天吧。”

赵燕女士丢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等过了一会儿，乔芳束才反应过来——她妈妈刚才是不是把活儿都丢给她了。

狡猾！

……

晚上医院不允许家属留下，赵燕女士就找爷爷的老邻居借了一辆四个轮子把乔芳束和孙醒禾接到了爷爷家。

第二天。

乔芳束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

赵燕女士给她套上理发披肩后就拿了一个喷花的小水壶打湿她的头发。

孙醒禾手里拿着一台老式相机兴高采烈地跑出来：

“这台相机居然还留着。”

乔芳束扭头去看了一眼。那台相机是赵燕女士开理发店的时候买的，为了拍效果图——

新人开的理发店总会引起别人的质疑，赵燕女士干脆买了台相机拍下自己剪过的发型，然后将洗出来的照片贴在店里做效果图。

是的没错，初创阶段，她的模特就是身边的人。

女的就是好友周心文女士和女儿乔芳束。

男的就是乔爸和……孙醒禾。

直到后面赵燕女士在顾客间慢慢形成了口碑，这台相机才又闲置了下来。

赵燕女士举着小喷壶浇花一样喷湿乔芳束的头发，说：

“说起来，那台相机的存储卡里面还有好多你和芳束的照片呢。”

孙醒禾拿着相机摆弄了一会儿，惊喜地说：“相机还可以开机。”

他按着相机按钮翻看着里面之前拍过的相片，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乔芳束见他这个表现，心里也生了好奇：“你给我也看看。”

赵燕女士用手掰过乔芳束乱动的脑袋：“你安分点，你可不想我给你剪出一个狗啃过的发型吧。”

乔芳束老实了。

孙醒禾抬眼看去。

和煦的阳光下，乔芳束笼罩在一层水雾中，在水珠和阳光产生的折射反应下，她的脑袋顶儿有一层朦胧的七彩光芒。

鬼使神差的，孙醒禾举起相机对着这样的乔芳束——按下了快门键。

一个湿漉漉的、七彩的、惊慌失措的乔芳束被定格了下来。

后来乔芳束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像海带一样贴在脑袋上，眼睛也被太阳晒得睁不开，连表情都称不上好看。

也不知道那时候，孙醒禾为什么呲着大牙看着那张照片傻乐。

而且，看着也不像是在笑她。

只是很单纯地在看着那张照片的时候，笑容爬上了他的脸。

冗长的长发被剪到齐肩的长度。

乔芳束去洗头吹干后却看见妈妈赵燕女士将理发的剪刀推子都装进了一个帆布袋里，瞧着像是要准备出门。

“妈妈，你带上这些做什么？”

“村里的老人舍不得去理发店都不爱剪头发，我正巧回来一趟就去帮他们免费理一下头发。”

赵燕女士出门前叮嘱了一句“中午她回来煮饭再送去给爷爷”后，就背着装着理发器具的帆布袋到村里去了。

乔芳束吹干头发后，总觉得后脖颈还有没弄干净的碎发在刺人，便用一只手抓高头发来到孙醒禾面前让他帮自己看看哪里没弄干净。

孙醒禾正在捣鼓那个相机到处拍照，哪里有空搭理乔芳束，反而让她站到一处给他当拍照的模特。

乔芳束拧了他硬邦邦的手臂一下，才让他肯帮自己看看。

……

“你看到没有。”乔芳束没有耐心地说，“要看这么久吗？”

孙醒禾喉结动了一下，移开眼，干巴巴地说：“碎发太多了。”

“啊？”

乔芳束着急地去摸自己的后脖颈，“怎么会多呢？我还洗了个头呢。”

“你干脆去洗个澡吧。”孙醒禾把她往屋内推，“洗个澡什么碎发都冲干净了。”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但怎么总觉得他在敷衍人呢？

乔芳束没多想，进了卫生间洗了个澡。

等她出来后，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阴凉处吹风。

刚修剪完的头发被风打在脖子上又刺又痒，像咬了一口没有泡盐水的菠萝。

孙醒禾自从手里拿了那个相机后就着了迷，顶着大太阳在房子四周到处跑。

这里拍拍，哪里拍拍，连墙角那颗孤零零开着的小野菊花都被他拍了好几张。

乔芳束拿了一颗冰水镇过的红番茄吃着，对孙醒禾这不惧炎热的态度表示尊敬。

中午给爷爷送完饭，又陪他坐到下午三点的时候。赵燕女士亲自开车将乔芳束、孙醒禾二人送到了车站。

等回到洄岚市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乔爸和周心文女士两手抱在胸前盯着两个孩子出车站。

酷似电影里盯着主角的特工……如果两人再戴上墨镜就更像了。

乔芳束和孙醒禾都被盯得有点心虚，像是两个窃了珠宝潜逃出战躲避警察的小偷一样畏畏缩缩。

乔爸倒是没有说什么，看来赵燕女士给他做过思想教育了。

他只是看着乔芳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将她领走了。

孙醒禾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乔芳束走时回头望了一下——

周心文女士利落地两指相扣给了孙醒禾一个爆栗子，瞧着孙醒禾的反应，这下的力道应该轻不到哪里去。

乔芳束笑了一下。

然后愣住。

好像……不该笑来着。

孙醒禾毕竟是被自己连累才挨批的。可也不是为何，乔芳束见到他被周心文女士训的垂头耷脑的样子非但没有愧疚，反而还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他抱着相机捂着脑袋委屈的样子，还真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刺猬头小狗！

回去后，乔芳束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手机却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她先是拿起老年机看了眼，然后才反应过来消息声是从另一部智能手机里传来。

乔芳束起床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二十多条消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孙醒禾！

乔芳束正困惑着他那里找出那么多话发给自己，点开微信对话框一看。

没有文字，全都是照片。

都是孙醒禾在爷爷家拍的照片。

野花，乱石堆，蓝天，站在电线上的鸟儿……

还有爷爷口里含了半块苹果，一脸惊讶地看着镜头的照片。

又跳出了一条新消息，还是来自孙醒禾。

“我突然发现相机是个很好的东西。”

“我要把它带到学校记录高中生活，记录下高中这段最美好青春的样子。”

乔芳束没有回他消息。

只是她躺在床上后还咀嚼着“最美好的青春”几个字。

这晚她做的梦里，视线摇摇晃晃，每个八班的人都对着她的眼睛展开或平静或开心的表情。

最后她发现，原来自己变成了一部相机在记录着他们最美好的样子。

也许，他们都是记录彼此最美好年华的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