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光下的她 第10章 天才

体育课上，红包的塑胶跑道被太阳炙烤出橡胶的味道，乔芳束喘着粗气在跑道上跑步，下巴被升上来的热气烘烤着。

“你听说了嘛，学校要选人去参加市里的物理竞赛。要是得了一等奖还可以去参加省里的比赛呢。”

严慧的状态比起乔芳束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力气，还可以跟乔芳束搭话。

乔芳束咽了咽口水缓解干燥的喉咙，问：“我们才高一，应该不会从我们里面选吧。”

如果在竞赛中得到好的成绩，高考时学生是可以取得一些学校的报考优势的。成绩亮眼的话，说不定还可以保送知名院校。

“那也不一定啊。”严慧说，“就算没法取得比赛名额，能提前积累点经验也好啊……”

体育老师吹了吹哨子示意八班的同学加快速度。

严慧跑了一会儿才又追上乔芳束：“你会去的吧？”

乔芳束想了一会儿：“……我应该不会走竞赛这条路。”

“为什么？”严慧不理解地问，“你的成绩那么好，说不定可以在竞赛中取得好成绩呢。”

为什么？

乔芳束憋着一口气默默加快了速度。她不能回答严慧这个问题，因为……她也有点要强，不想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

由于从小成绩好的缘故，乔芳束在大人们的眼里算得上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有人会用“学霸”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

乔芳束总觉得很恐惧。

她恐惧别人把她的成功归结于天赋。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成绩都是自己费心平衡各个科目才努力得到的。

上了初中以后，年级会额外评比出“单科状元”来激励一些偏科的学生。

乔芳束也曾触摸到“年级第一”这个头衔许多次，但从未拿过单科状元的名号。

她发现，哪怕是名次被她甩开几十名的“学渣”，其实也可能是一个数学天才。

她发现，自己努力做题练出来的题感，也会比不上那些“天才们”凭感觉想的解题思路。

乔芳束很抗拒也很恐惧。她抗拒别人叫她天才，也恐惧别人发现她不过是各科平衡了一点才显得比较厉害。

她相信——努力是最强大的天赋——却也偶尔会羡慕一些人那个仿佛经过神明点拨过一样的玲珑心思。

所以，乔芳束不敢靠近“竞赛”这种天才们的舞台。

在那个舞台上，努力比不上天分二字的百分之一。

跑步结束后，体育老师让几个男生去器材室将排球框搬出来。

八班的学生两两相聚在一起对打着排球。

这群学生在十分钟前才学会排球的正确发球姿势，所以也别指望他们能有什么百分百接住排球的本事了。

比起打排球，他们更多的是在捡排球。

乔芳束和严慧的排球被歪力拍飞到了别处。乔芳束跟严慧举手示意了一下后，就小跑着去追在地上滚的排球而去。

仿佛要滚走到天荒地老的排球被一个人拦住了。

乔芳束抬眼看去，是江钦畅。

“谢谢。”

乔芳束接过排球就要折回。

谁知江钦畅却叫住了她。

“等等……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乔芳束看着江钦畅小心翼翼中带着祈求的神色，她的眼中慢慢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

……

体育课结束后，八班的学生各个都是一副精神都被消耗光的样子准备上下一节历史课。

历史老师的上一节课就在隔壁班上，所以一下课就提前进了八班的教室。

看着八班学生的这副样子后，她在讲台上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学校排课的时候怎么能把体育课排在她的课前面呢。

上完体育课，这群孩子还能听得进去历史课吗？

所有人都没什么精神在课堂上回应历史老师，这更加滋生了历史老师对于学校排课的不满。

哦，只除了一个人。

乔芳束拿着笔的右手在书上记着笔记，眼睛瞥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孙醒禾……

这个人的精力好像永远用不完一样。

课堂上除了历史老师的声音，就是他的声音。

还记得刚开始各科老师还不认识人的时候，都把孙醒禾当成了成绩平平的体育生。

看他在课堂上表现得那么积极还以为是在捣乱，仔细一听才发现孙醒禾虽然表现得像个捣乱分子，但他回答的问题还都说对了。

他就是那种……天才吧。

乔芳束闷闷不乐地记完笔记，抬头看老师的板书。

孙醒禾的书上永远都是只有零星几笔，那些常人听完就忘的内容好像都被他全记在脑子里了。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不仅仅理科学得好，连文科也学得不错。

明明平时都没看见他拿起历史书几次。

乔芳束记笔记的手下笔的劲儿也重了些——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会让不明情况的人以为历史是很好学的科目！

真实情况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乔芳束吐了口浊气，无奈地看向八班班上的历史单科状元。

如果真是那样，如此努力的乔芳束就不会拿不到历史状元的称号了。

“喂……”孙醒禾拿胳膊肘顶了一下乔芳束，“体育课上我看见你跟前面那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你们在说什么啊。”

乔芳束的视线落在孙醒禾口中的“前面那个人”江钦畅的后背。

“没什么。”

“没什么事情你们还讲那么久。”

乔芳束看他：“你不是在打篮球吗？还能注意到操场上的情况啊。”

迫于一众男生的强烈要求，体育老师定下了连续颠满三十个排球后就可以自由活动的规定。

孙醒禾以最快的速度颠完排球后，就跑到了篮球场去打篮球了。

“我视力好着呢。”孙醒禾得意地说，“入学体检的时候两眼5.2呢。”

“我也是啊。”乔芳束淡淡地说。

“我那边的医生管得比较严。”孙醒禾，“你那边的医生连眼罩都没让你们紧贴着眼睛。”

乔芳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跟他争论这么幼稚的问题。

乔芳束的兴致不高，孙醒禾就也不追着问她和江钦畅聊了什么事情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乔芳束和江钦畅交流了一个眼神后，江钦畅先行离开。

乔芳束将桌上的书本和笔记合上收拾在一起后也准备离开，却看见孙醒禾也不急着动，在桌面上填写着一张表。

“你在填什么的表啊？”

乔芳束心里生了好奇，问。

孙醒禾大大咧咧地将两张表拎起在乔芳束面前展示：

“物理竞赛的报名表啊。我找老师要的，对了，我也给你要了一张。”

乔芳束的心一惊：“你在老师面前说我要这张报名表了吗？”

孙醒禾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正好我一起拿了，也免得你再去找老师要啊。”

乔芳束的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她从孙醒禾的手中夺过那张被孙醒禾擅自写上了自己名字的表。

物理竞赛。

乔芳束。

……也太不搭了

她的眼神在这几个字之间流转了几回后，眸色沉沉地将那张纸折成棱角分明的小方块塞进自己的校服裤兜里。

“别做多余的事情。”

她扔下这句话后，也不敢看孙醒禾的反应就低头转身走了。

从教室离开后，乔芳束先去食堂吃了饭——洄岚一中的学生们比起和好友们一起吃饭，似乎都更青睐于自己一人吃完饭后用更多的时间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乔芳束也不例外。

她和严慧的关系较好、与陈静怡等几位舍友也相处得不错。但哪怕是人缘很好的陈静怡也是独自一人吃饭，这就是洄岚一中给她们带来的影响。

所有人似乎都默认，将时间浪费在吃饭的时候聊天，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这次从食堂离开后，乔芳束却没有回到教室，也没有回到宿舍洗澡洗头。

她穿过操场上踢球、慢跑、散步的师生，来到了洄岚一中的综合楼。

她的目的地是综合楼三楼的戏剧社活动教室。

这也是体育课上江钦畅找她的目的。

不久后就是洄岚一中的校园文化节了，学校的每个部门都要出一个节目。

街舞社、广播社，哪怕连围棋社都要出一个活动来丰富文化节。

戏剧社历年来都是在学校礼堂表演一个经典剧目。这届文化节戏剧社选定的剧目是老舍的《茶馆》。

乔芳束边走边透过透明的玻璃往里面看。

活动教室用几张叠在一起的课桌布置成了一个简单的茶馆样子。教室里约莫有二十多人，分散在各处热热闹闹地排练着台词和走位。

乔芳束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哄闹却不显得烦躁的声音冲她而来，在踏入这间活动教室的那一刻，乔芳束恍惚生出了自己真的身处在一间旧时茶馆的感觉。

明明身穿着校服、长着一张青春脸庞的学生此刻正老练地扮演着戏剧里面的角色，他们每个人都沉浸其中。

乔芳束有点不安，她好像误闯入了别人世界的兔子一样。

江钦畅最快发现了她。

他先是抬高手跟乔芳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从一处拉了一个愁眉不展的人来到了乔芳束的面前。

“学长，这就是我跟你提的那位发音标准口条清晰的同学。她一定可以担任说开场词的大傻杨一角的！”

乔芳束指向自己：“我发音标准、口条清晰？”

江钦畅点头：“对！很多人说话都有吞字吞音、含糊不清的毛病。但你……当你在课前带读化学笔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江钦畅眼神坚定。

“……你在语言上简直是一个天才！明明没有受过训练，讲话却可以有不输戏剧演员的清晰度。”

乔芳束恍惚了一阵。

放在她裤兜里的那张棱角分明的物理竞赛报名表的边边磨着她的外大腿肉。

天才？

为什么我这么害怕的词语真的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居然不会排斥呢？

乔芳束的眼神在江钦畅和那位学长的身上来回打转。

是不是因为，我也曾想短暂的，在某一方面当一回……

天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