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叶待在杨连夏旁边不自觉地焦急,可眼前这人淡定的抱着暖水袋一动不动,到现在救援人员上去已经半天,还是没有等到消息,周围人全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燃哽咽,有的村民已经自发的换好衣服要跟着搜救队员一同上山,但被劝下。
山火在北面还在肆意地燃烧,而南面栾叶所面朝的方向已经看不到燃烧点,只有远处那一个个零散在山峰的橙色身影。
“夏夏,你少喝点,待会儿去上茅厕我怕你摔跤。”栾叶抓着她的手劝道,知道是因为紧张才会有的状况,但还是忍不住想让她消停些。
杨连夏长舒口气,红润的脸颊渐渐变白,在头顶的路灯下显得气色更加不好,“没事儿,他们上去那么长时间应该能找到,他会回来的,答应过我的。”
栾叶的心思全都在杨连夏身上,没有顾及前面那一群人,在场所有人都在等待,钟越站在人群中间,默默地摘下头盔,他平安地回来,可队友并没有,中午在关键时刻苏指导换好衣服奔跑上去,一个人孤军奋战地去帮助张阳望,两个人带领队伍,却纷纷走散。
半天的时间没有等到,钟越心中的想法似乎慢慢地在朝着不会回头的地步走去,边上队友的哭泣声让他回神,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哭得不成样。
钟越手搭在他肩膀上,无声地陪伴和安慰,鲜活的生命找不到,最坏的打算在他们心头,却始终不敢确定和相信,活见人死不见尸。
无名大队的指导员就站在几人身后,无力和颓废遍布全身,默默地转身离开,整个山脚接近两百名消防员,和四十多位打火队的队员,全力以赴地前往山上灭火,他们每一页一个人想到牺牲,都因为苏指导那句,灭完火回到家吃大餐而兴奋,因为他们时至今日都会在心中留下一个不相信的火苗。
不相信有无法攻克的大火
可世间无数可能会发生在人的身上,好比下班后兴高采烈地去赶公交,路上突然发现阴云密布,小雨淋在头上,在站台等待的时候,一辆车突然行驶在她旁边,轮胎碾压坑地,水直接溅到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
钟越沉重的心让他还能够抽出空隙去劝周围队友慢慢等待结果,从口袋里掏出从前徐朋给他的护身符,这是他们一行人刚到依山大队,徐朋趁着休假时间坐公交过去,到现在已经四年,虽然期间换了一个,但这个旧的和栾叶送给他新的绑定在一起,每天放在口袋里,给自己一个心理作用。
累趴的消防员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默默流下眼泪,眼角和脸颊的那些泪痕将脸上的灰尘一并地掉落到地面,那几条白线在平常应该是欢快的嘲笑,今日却异常的安静。
钟越心底有着最坏的打断,杨连夏又何尝不是,她只是在等,等待一个人人期盼的奇迹,能够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杨连夏仰头望着圆圆的月亮,今日好似比昨日还要圆,慌了眼睛闭上,深呼吸后内心默默想着,上天终究还是对她不公平。
在没有和张阳望在一起前,杨连夏的生活虽然不算一团糟,但有姚远和栾叶这两个人知心的朋友也算是好,后来去往依山认识到那些消防队员,从徐朋到时津再到徐双,分别无数次发生在她身上,永远都是无能为力。
杨连夏厌恶火的开始,是从徐朋牺牲后,到现在甚至已经到达了极端,见不得一丁点火在自己的视野中,即使这次到来还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想法再次跟上。
双手紧握不再是温热,手中的热水袋被换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是冰凉的,栾叶看不下去地站起来抱着她,红着眼眶安慰道:“你别吓我,从早上到现在你就一直在喝水,什么都没吃,天不会塌下来,他会回来的,你要相信他,不是吗?”
栾叶哽咽着,嘴唇和牙齿在互相打架,最见不得朋友受委屈和遇到事情不说话,尤其是姚远不在旁边,她也失了神,没了主意,不知道说什么。
死亡是栾叶从不去想的,可她见到那山头已经被扑灭的地方,心中的不安是越来越重,搜救时间越长,对讲机声音越不清楚,她们的等待也就变得更加没有意义,痛苦地折磨身躯,无法再多想一秒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生怕这念头一出来就收不回去,也成真。
“没事儿,你不用太担心我。”杨连夏故作镇静,可放在捂手袋上的手一直发抖,心态从开始的笃定到现在崩塌。
栾叶想要安抚她,却无从开口,默默地等待,等待上面的人能够迅速给山脚下所有人,一个准确的消息。
“叶子,我一个人去走一走,坐得累了。”杨连夏轻掰她的手,起身绕过帐篷往后面去,村庄里只有大路是平整的,她也只能走这些路。
栾叶不放心地远远跟在她后面,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只有十米,现在却远得好像人越来越远,即使她步伐再快都跟不上。
杨连夏想哭,却哭不出来,忧愁地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栽种的花盆前,和那年她第二次到依山,徐朋送给她的是同一种花,野洋甘菊。
杨连夏喜欢花朵,可她最喜欢鲜艳的红玫瑰,因为太过于美丽,其他鲜花在它旁边都黯然无色,就像张阳望出现在她生命中,兜兜转转只是他。
杨连夏深知这一行很容易并且经常会面对分别,所以在一起后做过很多心理准备,可事实突然的到来,让她所有的准备功亏一篑,摸不着头脑地漫无目的行走。
【你们过来了吗?】
杨连夏在等待那边的消息,很快姚远的回答让她突然有了方向。
【登机了】
栾叶看着杨连夏孤寂的背影,昨天还好好的,在车上,在古城,畅谈着现在的事情,甚至将未来的打算都已经说出,可今天的那个爆燃,将所有都打散,也无法复原。
见她站在原地许久,栾叶双脚发麻,弯腰揉捏小腿肚低吟,腰部的酸痛让她短时间不舒服,连续坐了那么长时间,缓一缓更加难受。
白色羽绒服上的灰色手掌印还没有被擦掉,杨连夏低头的瞬间,钟越好像又回到她身边,像原先那样小心翼翼把脸蛋贴在她肚子上,和已经有雏形的孩子对话,俨然慈父的样子。
即使眼泪在眼圈中打转,杨连夏坚强地没有让掉下来,仰天长呼气后,双手叉腰慢慢往前走,不在这户人家前逗留。
鲜花的美丽,已经没有工夫去欣赏,纵使江河边的粉色芦苇还在十二月份□□地竖立,她也不再去欣赏和关注。
心在没有看到人一直悬着,搜救队员一批批地上去,百亩的山地无数人帮助搜寻,但时间长到大家都失去耐心,直到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让大家本抱着期望的心彻底消磨。
钟越是第一个上前扶着担架的人,这时他不像当初徐朋牺牲在他面前那样怯懦,小心地拉开橙色袋子,明知道最忌讳的就是这件事,但他还是要去做。
被大火烧的早已看不清面庞,身上留下的鲜血已经凝结成块,眼角被熏的像鹅抓,紧闭的双眼,眉心没法抚平,皮肤的充血、坏死和红斑,颅骨崩裂,部分内脏暴露在外,都让周围本上前的人立马转头不再看。
一个七十公斤的人,现在躺在担架上,被搜救队员抬下来却轻的两只手就可以撑住。
钟越猛的把拉链扯上,伴随着后面无名大队指导员的呵斥声,以及其他队员呼喊着敬礼声,站在张阳望尸体前,用力的敬礼。
声音响彻山谷,栾叶猛地回头望过去,所有人都站立,没有哭泣和大喊,又迅速地跑到杨连夏旁边,见到人呆愣愣的,没有多余表情,立马抱住她。
“我过去看看他。”杨连夏只想着过去看一看张阳望,她知道现在不去,后面见到的就是他的骨灰盒,而不是完整的人。
杨连夏推开栾叶快脚地跑过去,任由她在身后大喊她慢一点注意脚下,风吹在脸上,将身前的拉链由上到下,最后彻底被解开,身体颤抖着回到原来的地方,在看见无名大队指导员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她知道那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无助地靠着帐篷一处的栏杆,眼睛东张西望还在努力寻找张阳望的身影,在看见车上两个人担架,才彻底地醒来,瞬间从给自己的一个虚幻世界走出。
杨连夏远远地看着,冰凉的手突然被栾叶抓住,她紧紧地回握,很快地接受上天带给她的打击,平静道:“不用说什么,我自己消化。”
清脆的耳光声让栾叶看过去,钟越正拉着队员的胳膊,不让他再朝脸上扇巴掌。
山脚下的气氛让栾叶一呼吸就不舒服,振作地看着杨连夏,鼻头酸涩无声地陪伴。
许久后各个队伍都排列整齐,他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后面的山火,所有人都佯装坚强地重新上去,根据作战员给出的指令,上车绕道去另一侧,继续打未完的山火。
“叶子,我们去中央广场吧,他最后会去那里的。”杨连夏小声道,清楚的知识每一步流程,从送走徐朋到现在送张阳望,她明白自己这几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杨连夏疑惑地盯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去中央广场,在她还没有问出口,钟越换好衣服拿着车钥匙回到两人旁边,“先去中央广场附近找家酒店睡一晚,明天早上再过去。”
杨连夏比两人都要快步地走过去,车灯一亮,快速拉开门坐进去,不等后面两人。
“去中央广场做什么?”栾叶不解道,怎么想都不知道。
钟越稳住心淡定道:“依山这里的流程是遗体送到殡仪馆火葬,在中央广场安排悼念仪式。”
应急管理部当天晚上网页变黑,同时市政府决定在十二月三十日这一天,全市取消以其人娱乐活动,两位牺牲消防员追评为烈士。
海拔三千多米的地区,下山路渐渐平稳,车辆的远离,杨连夏目光没有从身后的山火离开,他们依旧还在不眠不休地奋战,不知后面哪一天会销号。
中央广场连夜搭建英雄吊唁厅和灵堂布置,第二日凌晨已全部完成。
白布任由风吹,随意地飘荡在空中,张阳望苏指导,苏仰的照片挂在正中间,数不清的花束放在地面,仪式还没有开始,天还没亮,已经有市民自发的前来送花,短短三个小时,只有场地中间那正方块的区域可以站人,其他地方全被鲜花占据。
对面酒店内,栾叶贴心的等杨连夏睡着后才离开,外面楼梯口钟越周围满是烟雾,呛得她连连咳嗽。
“少抽点。”栾叶哭完后嗓子都说不出话,公鸭嗓音让钟越抬手牵着她,坐在自己旁边,“发泄一下。”
钟越平常不怎么再抽烟,被栾叶管的烟瘾少很多,但今天的事情,他向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买了一整包,一个小时内全都抽完。
栾叶双手捂着红肿的脸颊,思绪紊乱哽咽道:“他们俩原先连订婚时间都选好了,怎么就发生这个事情。”
心中的怜悯和悲伤让栾叶忍不住发问,她还说着要带钟越一同去参加,姚远还说要在依山大队里面弄个简单的求婚,让所有人都见证张队长的求婚仪式,可想法还没来得及去做和实现,老天爷把这些全都毁灭。
夜晚道路上车辆并不多,栾叶看着前面那六层高的两栋楼,灯火通明,无人睡得着,沉浸在队友和指导员的死亡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大家勇气十足地出发,最终落魄失败地回到大队,没有几个人会从这些事情中彻底看开,他们这一生永远都背负自责、愧疚、遗憾,度过这漫长的时光,在无数个日夜想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