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宋瑜家门,柴大舅立刻对栾枝说道,“栾枝,你看你跟大舅生分什么?”
刚刚付租子的时候,栾枝没让柴大舅掏钱,自己付了。
“大舅,帮急不帮穷,我爹过世的时候您给了三两银,我已经厚着脸皮收下了,您又帮着找了这么好的房子,栾枝已经很感激了。我和棠花在城里讨生活,总得靠自己立起来的,再没有让您付租子的道理!您放心,我爹还留下了些钱财,我现下手里还算宽裕的。”栾枝解释道。
柴大舅看看没比自家闺女高多少的栾枝,一个还在家里嚷着让她母亲做肉吃,一个就已经独自操持这么多事,又看了看抱着黑狗坐在骡车上自玩得开心的小侄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走吧,先把东西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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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里里外外擦过一边,该打扫的都收拾干净,已经到了傍晚。栾枝和棠花瘫坐在马扎上,脸贴着桌子,累的不想动弹。
太阳西沉,此刻透过窗户,洒在床头的青布幔帐上。帐子是栾枝从老家带过来的,虽然打了几块补丁,但布料还算结实。虽然四月初还没什么蚊虫,姐妹俩还是依旧罩上了,权当是这屋子里不多的装饰。
这三间正房,靠左的两间联通着,西墙边放了一张床,靠窗是柴大舅刚给搬来的一个半新的立柜,说是给栾枝两姐妹当梳妆台使。可怜栾枝只从老家带过来一只巴掌大的铜镜,还糊得连人脸都照不清,如今正孤零零靠在立柜上头。
中间这件屋子摆着房东家自带的一张矮脚桌子并四个马扎,像栾枝在柴大舅家见的高脚桌高脚椅现下还是时兴货,只有城中家境殷实的人家才会有,她这个出租房就别想了。
靠东则单独砌了墙隔出了个单间,里面只一张小床。栾枝本来有意让棠花住,谁知她硬要和自己一起睡,现下那小床上正堆着两姐妹从老家带过来的两袋谷子。
从老家带过来的那个水缸,因为没有厨房里房东的那个成色新,被栾枝安排在了水井旁边,此刻正装了满肚儿的水,在院子里晒太阳。
棠花眼睛滴溜溜地转,觉得新家又小又空。
“阿姐,我们算是城里人了吗?”
“嗯——?,算半个吧。”
“啊!那我们什么时候算一整个城里人?”
“等我们挣很多很多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时候。”
“哦!——那得等到啥时候啊?”
半天没有等到栾枝说话,棠花自己嘿嘿笑了声,“那我们大黄现在也算半只城里狗了!”
大黄,“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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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柴家,柴大舅吃了两碗面,洗漱好往床上一躺。
看男人一副累极的样子,唐巧珍有些心疼,“你这两天里里外外一通儿忙活,连顿饭都没捞着吃吧!就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你这又贴钱又出力的。”
柴俭登地一下弹起来,“你说什么呢,就枝丫头家那样儿,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添置,烧壶热水都难,你这不是挑刺吗?当年荣叔与我只是同乡,论亲那也是早就不知隔了多少辈了,要不是荣叔一路逃难带着我,还与我叔侄相称,后来又出钱给我学手艺,我早跟我爹娘兄弟一样埋在地下了,又哪能置下今天这样一份家业来!如今他外孙女遭了难,我伸手相帮一二,难道不是应该!”
唐巧珍被男人唬了一跳,觉得自己真是被狗咬了的吕洞宾,心疼自家男人还被他一通说,为他鸣不平倒还显得自己忘恩负义了。“行,你重情重义,你知恩图报,就看看以后你的好侄女儿,会不会变个白眼狼咬你一口。”
白了男人一眼,唐巧珍裹着被子翻过身去!
夜半时分,四处极安静,只隔壁家的狗似是听到了响动,吠叫了几声。
柴俭看看背对着自己卷成个蚕蛹的妻子,无措地挠了挠头,半晌儿慢慢躺下。
“哎,被子给我点儿。”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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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栾枝是被棠花给蛄蛹醒的,小孩显然早就醒了,手攥成空拳,在她耳边小声喊,“阿姐~,阿姐~”
“——嗯?”
“我想尿尿。”
“……”
屋外太阳早已高挂,简单洗漱过后,栾枝带着棠花出了门。
路过一个胡饼摊,买了一个椒盐胡饼给棠花,栾枝自己挑了个甜胡饼。待到了货行街,姐妹俩的饼子正好吃完。
货行街卖百货,几乎什么都能在这里买到,自然是行人络绎不绝,车马声此起彼伏。栾枝拉进棠花的手,嘱咐她要跟紧自己,然后两人一头扎进了人山货海里。
栾枝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她还是先买个小车沿街叫卖,一是先试试水,积累些经验,二是给自己攒攒客源,三是摸摸清这城里的好位置,再决定把摊子定在哪儿,毕竟官府的摊位租金三个月一交,于她而言也着实不是笔小钱。
第一站姐妹俩先去了木匠铺,老师傅听清她的需求,就把她引到了内院,院里靠墙正摆了一排小车。
“小娘子要的小推车,就是这两种,台面都是细细打磨过又上了桐油的。左边这个呢,主体上是抽屉下是柜子,可以放各种货物,右边这个,靠近车头的这半边是空的,可以座个炉子,上面架锅煮些生食,端看小娘子需要哪种。”老师傅指着其中两辆道跟栾枝介绍。
栾枝惊了!竟然连样板车都有!上手试着推了下,这车还极为轻便。
考虑了一下,栾枝最后定了能煮生食的这辆。爽快付了定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开口,问老师傅能不能送些什么。
“可以免费帮小娘子刻个铭牌,到时挂在车前,来人一见便知小娘子卖些什么。小娘子想起个什么铺名?”
嗯——,栾枝想了想,“就叫元宝馄饨吧。”
“行!这名字好,吉利,听着就能发财!小娘子留个地址吧,两日内即可送货上门。”
栾枝心想这老师傅还怪会说话的,而后留好地址,正要出门,又听他在身后推荐道,“往南拐两个巷子,有家董家杂货铺,那里卖娘子需要的炉子和铁锅。您只肖说一声在小老儿这里定的推车,店家自会给您拿合适的尺寸,保管折扣足足,物美价廉!”
栾枝笑了一声,这人还真会做生意,都形成产业链了!不过也免去她一家家找的功夫了。
一家推一家,栾枝跟棠花像上了发条似的,在货行街转来转去,最后订好了推车、炉子、小铁锅,买了五斤精面、细盐酱油胡椒等调料并一摞碗盆、几个篾盘和一把新菜刀,最后又到百福桥的市集割了一斤猪肉,买了几样配菜,直到下晌儿,两人的背篓塞得满满当当的,方才归家。
灶房是昨日已经收拾干净了的,一个土灶织在东墙旁,地上放了张马扎,墙角堆着两捆柴火。西面开了老大一扇窗,用两根粗棍支着,大片明晃儿的日光洒在靠窗的长案上。
栾枝特意选的猪前腿肉,肉质细嫩,九瘦一肥。刀磨得很快,很容易就能把肉切成小块,栾枝双刀齐下,把肉剁成了细细的肉糜。
要想馄饨吃起来肉质细腻,口感脆弹,关键是要加冰水。但此时刚刚开春,市面上的卖冰人还未开始做买卖,栾枝只好用刚打上来的井水代替。用井水泡了葱姜花椒水,分了几次放入肉馅,又加了精盐、白糖和香油调味,栾枝开始反复搅拌摔打肉馅,直到肉馅上了劲儿,挂在盆壁上掉不下来才算好。
一旁棠花勾头看了一眼,她阿姐这馄饨馅儿调得可真香。
把盘子里的鸭蛋黄拢拢,她咽了下口水,真想吃一个!
是的,栾枝准备的了三样配菜——咸蛋黄、韭菜和香菇。
咸蛋黄捣碎摆在盘子里,韭菜、香菇切丁与肉馅儿搅匀。万事俱备,栾枝挽挽袖子,开包!
元宝馄饨里包咸蛋黄,福袋馄饨里包韭菜,猫耳馄饨里包香菇。栾枝炫了一把技,手指翻飞,白胖滚圆的馄饨一个接一个诞生,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排了三排,给棠花稀罕地瞅瞅这个又夸夸那个,每个造型都被她狠哇了一顿。
一斤猪肉加配菜整整包了100个大胖馄饨,栾枝成就感满满!
太阳已经西斜,棠花在一旁催着赶紧下锅煮来尝尝。
烧开水,丢下锅,栾枝麻利地调了个底汤,盐,猪油,酱油,紫菜,虾米,后两者是今天在干货店买的,泗水县往东不远就是大海,所以这些海货来的便宜,价格也不贵。
一勺开水冲开香味,大笊篱一捞,各样馄饨就一齐飘在陶碗里。
棠花捞起一个,狠吹了几下,忙送进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栾枝问道。
“吃太快了,没尝出味儿。”棠花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捞了一个进嘴里。
“好切!好切!又香又弹!”棠花烫了舌头,不住地哈气。
“这咸蛋黄的好好吃,吃起来好香!”
“香菇的也好吃,韭菜的也好吃!”
棠花一边夸一边点头,只是嘴里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词。
栾枝失笑,也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
嗯!就是这个味儿!
她当牛马的那些年,最爱的就是各大连锁店卖的馄饨,每到周末自己也爱琢磨着包一些。从和面,到备菜,包馅儿,再看馄饨一盘盘整齐冻在冰箱里,让她成就感满满,这也是她独特的解压方式。同样,包馄饨的手艺也很是练了出来。
今天的这顿馄饨,栾枝很满意。外皮劲道,肉质弹牙,一口咬下去肉脆、油香、鸭蛋黄绵,汤底也恰到好处,既提了鲜味,又没夺肉香!极好!极好!
姐妹俩转眼下肚了一锅馄饨,两人对视着舔了舔嘴,显然都没吃过瘾。
开火,再下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