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枝,你听说没有,那袁家二郎前日定了毛山村许家的三娘子呢。”谢翠云斜觑着一双眼,瞅着栾枝,似是要从对面人的脸上看出些隐藏的不忿来。
这话儿倒是给旁边坐着的高个姑娘吓了一跳,赵萍儿装作不经意用手肘捣了旁边人一下!栾枝本来就是个小气的性子,偏又十分傲气,平日里有些不顺心就得生场闷气,这刚被袁二郎给退了亲,正气恼着呢,哪里还听得这话!
栾枝生气吗?
非常生气!
不过不是为了那什么袁二郎,而是为了自己还没兑现的二十七万的彩票!
是的,栾枝是穿来的,在刚刚中了二十七万彩票之后!由于太过激动一下子撅过去了,再睁眼就穿到了这泗水县新庄同样叫谢栾枝的小姑娘身上。
这小姑娘是真可怜,娘早些年跟人跑了,爹大过年地去亲戚家吃醉了酒,半夜一头栽在村西头的水沟里,被人发现时半身都是冰碴子,抬回家人就不行了。新年还没过,谢家就只剩了十六岁的谢栾枝和她七岁的小妹棠花。雪上加霜的是,年前刚定了亲事的袁家嫌弃谢栾枝带了个拖累,硬是连定亲礼也没要就退了亲。谢栾枝又悲又气,身子再也撑不住,这才让栾枝给穿了过来。
穿来快有半个月了,这里的情况她也大致摸清了。
当今国号为乾,开国皇帝姓赵名长英,二十多年前因不满前朝苛政起兵而反,短短三年就推翻了前朝,定新都东京,可惜登基五年就因病薨了。长公主赵安平临危受命,代尚不满周岁的太子监国,改年号永徽。如今,正是永徽十六年。
新朝之后,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栾枝的爹娘也不用再受战乱之苦,逃荒至此,也就在此地定居下来。栾枝打听过,她所在的新庄如今隶属淮南路通州泗水县,往北是京畿路,往南是两浙路,还算是个富庶之地。
新庄原来叫赵家庄,战乱死了不少人,又逃难来了不少人,现在庄里半数人姓赵,一小半姓谢,还有一些杂姓。像如今在栾枝面前的两个姑娘,高个的叫赵萍儿,是村长赵三叔家的闺女。说话不好听的面黑闺女叫谢翠云,是栾枝五伯家的。
“我听说那许三娘很是中意袁家二郎的样貌,说是愿意聘礼减半,还能陪两贯钱的嫁妆呢!”谢翠云看栾枝没什么反应,越说越起劲。
啪!把手里的荠菜往篮子里一扔,栾枝转头对着翠云开口道,“你先别听说!你先听我说!上个月五婶儿是不是第四次登河湾尤媒婆家的门了,怎么,还是给你说亲啊?你家请媒婆的钱都快有两贯了吧。”
没料到栾枝把闲话扯到自己身上,谢翠云的小脸瞬间通红,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最后撂下一句要你管,转身跑走了。
赵萍儿在一旁惊得张大了嘴,没想到栾枝的嘴现在这么能刀人!往日在翠云那里吃了亏,总是暗地里生闷气,哪里像今天这样还能还嘴回去。
“栾枝,你别生气,翠云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一时嘴快就说出来了。”
“放心,我不生气,但她可不是一时嘴快,她是故意来说给我听的!刚刚咱们在东坡挖荠菜的时候她几次就想开口的。对付这种坏东西,就得一针见血!”栾枝摆摆手,无所谓道。
栾枝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可能性子不是很好,她穿来这么多天,同龄人里只有赵萍儿和谢翠云来找过她玩儿。赵萍儿可能是可怜她,怕她待在家乱想,时不时找她做些手工活儿,扯着话题硬聊。但谢翠云来了她家,总是里里外外到处乱瞟,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就是有意无意夹着两句难听的话。本来不想跟她计较的,谁知她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栾枝忍不了了!
赵萍儿被噎了一下,栾枝是骂翠云坏东西了是吧!正常人不是应该听她劝两句就把这话揭过去嘛!自己该怎么回,跟着她骂人不太好吧。栾枝自从病好以后,说话总是这么直来直去,搞得她每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栾枝不知道旁边的姑娘在搜心刮肚想些话来找补,她把地上散落的菜拢了拢,分成两份塞进面前的竹篮里,“她走了正好,咱俩一人一半。”
“……好。”
“咕咕咕~,”栾枝将摘剩下的荠菜渣扔进鸡圈,四处溜达的两只芦花鸡立刻跑来啄食。看着篮子里堆得老高的荠菜,栾枝又扔了一把鲜荠菜进去。算了,给咯咯哒们吃好点吧,养肥了才好吃肉!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转到了西南,该做饭了。这半个月,天天压井水,拌鸡食,拽柴火,给栾枝一种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栾枝叹了口气,转头进了厨房。
荠菜洗净,去根,一刀刀切碎。净锅,热油,蛋液快速成型又被搅散成色泽金黄的颗粒。放盐,放酱油,放辣椒面,——没了?
到处找了找,又发现了半罐花椒,栾枝想了想,素饺子里总不能放花椒粒吧。盖上盖子,放回去。
“小枝,要好好吃饭啊!”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唠叨声。
栾枝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又拿起花椒罐。起锅烧油,一粒粒花椒张大嘴巴滚进了油锅,发出滋滋啦啦的惨叫,不多时,花椒躺平了,刺激的香味飘散在屋里。栾枝打了个喷嚏,一睁眼,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从栾枝离开家,一路读大学,实习,找工作,爷爷每次给她打电话总是要念叨这句话,叮嘱她不要再减肥了,要好好吃饭。
栾枝的爷爷是个厨子,村里办红白事时掌勺的大厨!爸妈都去了之后,栾枝跟在爷爷身后吃百家饭长大,长得跌跌撞撞,也长得高高胖胖。后来,大家办事儿都去饭店了,也没人再请爷爷掌勺,他就索性在镇上租了店面,开了家桥头点心铺,做些老式果子来卖。
栾枝上高中的时候在县城住校,每周能回一趟家。等公交车把她吐出来,再喷着黑色尾气哼哧哼哧地开走,栾枝就能看见桥对面的爷爷,还有三两个老伙计在店门口的石磙旁喝茶,旁边罩在果子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反射着一层昏黄刺眼的光。
穿来的前一天,栾枝还跟爷爷通过电话,微信电话是她教了好久才教会的。老头的耳朵已经不好使了,还在大声嚷着让栾枝多吃点饭。挂了电话,栾枝又点开卡里的余额,五万三千二,有零有整。等年底发了奖金,她就辞职回老家,再也不当这个牛马了!五六万块钱,足够她把店面翻翻新,开家西式蛋糕店了!
栾枝都计划好了,现在的人都不爱吃老式果子了,爷爷的生意也大不如前。她在网上关注了很多博主,跟着学了很多种西式糕点,在美食一道还算是有些天分,办公室的同事都要出钱买她做的小点心,开个蛋糕店应该不成问题!
哎!谁能想到天意弄人,一眨眼她穿来了这,蛋糕店什么的都成了泡影,也不知道她家老头得有多伤心!话说,老头知道怎么兑彩票吗?
——哐当,大门一声响动,拉回了栾枝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一勺勺将花椒油浇到调料上。
厨房门口慢慢探出半个身子,栾枝抬头瞄了一眼,小姑娘还顶着早晨梳的双丫髻,现已经散了一绺垂在脑后,头上还插着几根草棒,一双小鹿眼滴溜溜乱瞅,从锅里转到盆里,就是不敢看她。“去洗洗手,掸掸你身上的灰,把那个黄陶盆给我搬过来。”
棠花应声跑走了,门边又探出一只狗头来。黑色的小狗一身皮毛杂乱,也歪头瞅着她。
“嘬嘬——”栾枝逗狗。
黑狗一扭头跑了。
栾枝无奈,她那么不招狗喜欢吗!
棠花最近很开心,她阿姐不骂她也不打她了,做的饭还好吃起来了。村头的那群说嘴婆子都说她姐懂事了,还教训她让她别天天淘了,真是多管闲事,她谢棠花从来都是又懂事又贴心的!从大缸里舀了一瓢水,棠花边洗手边偷偷跟旁边又蹦又跳的小黑狗说话,“嘿嘿!大黄,咱们今天吃饺子!”
棠花小手轻轻一托,黄陶盆被放在桌案上。
瞅了瞅宽口陶盆,又瞅了瞅小姑娘细细的胳膊,栾枝忍不住上手挪动了一下,是得用些力气的!我七岁的妹妹竟然是个大力士!栾枝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每每看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前的小姑娘拖椅子搬桌子像是搬空气一样随意,为了不露馅,栾枝都得狠狠压制住要脱口而出的惊叹。
这才是天选之人吧!
老天爷干嘛要指定自己穿越呢?穿就穿好了,也没给自己点点什么金手指。
“我看看洗干净没?”
棠花乖乖伸出手,十指张开。
“嗯,不错,你去擀皮儿,我来包饺子。”
菜馅放在黑黄色的面皮上,翻折一下,虎口微微用力一挤,一个黄胖胖的大肚儿饺子就成了。
那边棠花闷头擀了一堆皮,又挑了双筷子来帮忙包馅儿,但她拿捏不好力道,总是把皮儿挤破。
“你看,把两边对折起来,轻轻摁一下,呐,成了。”栾枝示范了一种新的包法,托着一个圆滚滚的元宝饺子给棠花看。
棠花上手试了几个,已经包得像模像样了,扭头趁着栾枝不注意,偷偷捏了块炒鸡蛋放进嘴里。
真香!真好吃!阿姐最近做的饭都贼香。
“阿姐,你调的馅儿太多了,晚上吃不完会招老鼠的。”棠花看看半盆高的菜馅儿,有些担忧。
“没事儿,明天我准备去舅舅家一趟,今天都煮出来,明早正好不用做饭了,”栾枝回道,“咱得在舅舅家住一天,晚上你收拾一套换洗衣服带着。”
“啊!要去县城?”
“咋啦?你不想去县城玩儿?”
棠花犹豫着开口,语气有些生硬,“我不想去,大黄还在家呢,我得在家喂大黄。”
小孩儿不想去就算了,栾枝嘱咐道,“那我晚上给你烙几张饼,这两天你自己热一热,吃些咸菜对付对付,等我回家给你带好吃的。还有,我不在家,别再打架了哈,打花了脸留了疤可没法儿治。”
“我没打架!”
“还没打架,我在东坡那里看得清清楚楚,你骑在人家身上打得可凶了。”栾枝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小姑娘一个助跑就把对面的胖墩摁倒了,把人按在地上可劲儿揍。
“是墩子先说我的,他——”棠花正要辩解,又忽然卡了壳,只闷闷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保证不打架了。”
棠花低着头,想起下午那个死胖墩跟她说的话。“你就是个拖油瓶,你阿姐就是因为你才被退亲的。你等着吧,我奶说你阿姐迟早把你卖给县里的员外当丫鬟,像你这种力气大的丫鬟能卖不少钱呢。”
“你放屁,我阿姐不会卖我的!只有你爹才会把闺女卖给别人!”
“我不许你说我爹!”
“我就说!就说!”
“啊——吃我一锤!”
“来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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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萍儿家饭桌上,赵三叔咬了一口麦饼,“哎,栾枝那丫头咋样了?”
“最近好多了,精神头也不错。爹,我觉得栾枝好像有点变了,今天翠云跟她说袁二郎的亲事她都没生气。”
赵母也叹了口气,“哎,她爹刚走两个月,那袁二郎就上门退亲,也是个造孽的!经历这一遭,换谁性子都得变,这乡里乡亲住着,免不得听人说些闲话,不往心里去也好。你平日多去看看她。”
“知道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