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在讨论政见时总是尴尬,因为她并不觉得那是和她有关的事情。
上头有国王顶着,下头倒霉的也只是平民,像她们这种世袭爵位下来的贵族,只需混吃等死。不努力便是最大的努力,反倒怕突然的努力,一个努力不对就会倒霉,反倒弄丢了富贵。
在她看来,懒惰绝对是种美德。
贝琳达对此持反对意见,她认为无论政见一不一致,omega参与进来都是有必要的。
她不止一次对凯莉说:“比如有一条法案,我们都希望它通过,但绝不能因为Alpha会选择通过,omega就不用去参与;我们必须让这条法案的通过也有omega一半的话语权,才进行到落实。你能明白吗,凯莉。”
凯莉不是很明白,她只听出了‘麻烦’。
但贝琳达太执着了,同贝琳达做朋友,那么她的事迹总会掺合进政见当中去,她也免不得要跟着听一耳朵。不为政事,只为了朋友。
这次和西奥多的不欢而散,除了高跟鞋与束腰的冲突,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瑟尔太人。
三千年前,瑟尔太人被驱逐出他们的土地,开启流浪生活。几经辗转,四处祈求收留,大家耳熟能详他们的故事,但至今为止他们竟都没有稳定的落脚地。
而他们的国家,奥林德,大发慈悲心肠地对这个流浪民族进行了部分收留,至今已经二十年。
无论是凯莉还是贝琳达,都是听着‘德太一家人’长大的,道理上在自幼的熏陶下不该对瑟尔太人这么抵触,凯莉甚至还交往过一个瑟尔太人男朋友。
虽然那个男人在她这儿讨走一笔钱,登上货船后没两封信就杳无音讯,大概是被海盗杀了。
凯莉不想对朋友说出这段丢人的情史,这显而易见是她遇到了骗子。好在她想得开,全世界任何种/族都会有骗子,如果因此给瑟尔太人定罪,反倒成了她莫名其妙。
‘我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瑟尔太人无比聪明,收留他们,也是为了他们可以带动奥林德的发展。不管怎么样,我们奥林德得了善名,这不是很好吗?’
看到这,贝琳达神情整个放松下来,她很高兴凯莉的进步,比起以前的一问三不知,凯莉已经能跟她进行讨论了。
但提笔回信的第一句依然非常刻薄:‘不好。’
正如和西奥多吵起来的那样,她也这么对凯莉说:‘那些宣扬他们聪明、可怜的作品,都来自于他们自己,在时间的侵蚀下我们就都口口相传了。’
‘你怎么确定他们就是最聪明的,最聪明的居然在流浪,这可能吗?噢,凯莉,我人还坐在家中,什么都没说呢,倒是有人先替我做了代表,我的智力要矮瑟尔太人一头。’
这让贝琳达尤其不高兴,她的家教老师从小就这样教育她,向她感慨瑟尔太人的可怜与聪明,她总想证明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人/种问题,家教老师就会流露出对小孩子的宽容,拍拍她的肩‘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天呐,这种话在她跟Alpha们较论时一模一样的出现,不管她当下是否做出成绩,是否比他们做得更好,得到的都是‘你是当下的,而他们后劲无穷’。
简直荒谬!如果她现在是优秀的,她就会一直优秀下去,只要她不停止,凭什么别人比她起步晚却能比她快?这甚至不合常理。
于是在稍大一些后,贝琳达立刻就敏锐地将这一切归为了对omega的歧视与刻意打压。
狡猾的Alpha,狡猾的瑟尔太人!如果需要不停地贬低别人才能凸显自己的优越,那实际上他们就只是在耍滑头。
贝琳达也享受对比带来的优越,但她不能放任自堕地停滞不前,空有高傲显然是立不住脚的,她必须让自己的脑袋始终有新的东西,才能自我认同下去,维持住这份优越。
所以Alpha和瑟尔太人肯定在做一件差不多的事,他们并不能提升自己的薄弱之处,却又害怕自己被超越,那么限制别人的发展,这样他们就永远掌握着世界和话语权了。
‘我不认为他们是最聪明的,这个逻辑甚至可以套用到Alpha身上,总之他们都差不多。他们倒最会钻空子的,他们擅长造势,这我不能否认。所以你瞧瞧他们渗透进各行各业去了,就连我家的仆从都被他们顶下了一半。’
‘谈论更深远的问题我远不如Alpha们能知道的多,毕竟报纸上的东西有限,在这个大唱‘一家亲’的时代更是连蛛丝马迹都寻不到。我只能抓住现实情况中的一点,为什么我们要将奥林德人的就业位置拱手奉给瑟尔太人呢?他们的待遇太好了,看在他们是瑟尔太人的份上,各行各业都给予了同情的优待,那我们奥林德人怎么办?’
‘我认为对外的优待是一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就像是夺走了平民的饭碗,却对那些外来种族说,随便吃。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坚决维护自家人。’
‘何况当初我们只是同意接收一部分瑟尔太人,可二十年后他们扎根繁衍,人口数量成倍增长,散布在奥林德各地,我们反倒快成‘殖民地’了亲爱的。这到底是谁的国家!’
对于‘谁弱谁有理’的论调,贝琳达嗤之以鼻,这在她这儿是绝对行不通的。她就没见过哪个弱者二十年兵不血刃,就能稳稳扎根在别人的土地上。
这让她想起自家倒霉亲戚的故事。
卡米尔,真是‘远古’的一号人物,她应该称呼为姑奶奶。现在她已经死了,骨灰原定是海葬的,结果在为了家产而打架的过程中直接就洒在了地上,害得她听到这个故事时笑了一下。
卡米尔年轻时接济了自己那遇人不淑被债款压垮的姐姐一家,好在她家够大,也够富裕,即使塞进八个孩子也绰绰有余,但也正是这份绰绰有余,让她陷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境地。
不仅仅是心爱的绿植被孩子们乱剪一通,姐夫喜欢在披萨里放菠萝酱,每次还要舔一舔勺子,又自然而然地塞进酱罐子里,天热时打开,里面能收获满满一层霉菌。她的厨房变得不再是她的厨房,更可怜的是,客厅也被姐姐改造了一通,定制的窗帘变成了桌垫,祖父留下的地毯被落下的烟灰烧了好几个窟窿。
过程中卡米尔屡次为姐姐一家介绍工作,他们却消极怠工,回到家就消耗她的粮食。
卡米尔忍无可忍,试图将他们驱赶出去,但却被轻而易举的套上了道德的枷锁,指责她富而不仁。
好不容易把姐姐姐夫熬死了,他们的孩子还要在房子里结婚,那真是天大的热闹。
所以贝琳达坚信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不然就是在拿自己的小身板去填宇宙的黑洞,只等着被血蛭榨干最后一滴,那你的一切就成了他们的一切。
‘一无所有的人最可怕,你不知道他们为了拥有会做出什么,如果这些你不能理解,凯莉,我希望你至少听说过吃绝户。’
‘好了,我们说点轻快的,还是骂一骂Alpha吧。’
西奥多,或者说曾被她惹得不快的那些Alpha,有许多并不是因为与她政见相左,而仅仅是诧异她的思路来源,然后在听了她的话后笑话她这都是omega之见。
他们觉得这些‘家事’,或者说换几个仆从的事,不足以拎到政治问题上,与他们同台出现。
‘凯莉,西奥多之流,绝不只是政见上与我不同。事实上,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是,我们这些家庭妇人,一辈子的眼界也就该是家长里短,所以从我们嘴里说出的一切都是可笑的,不具有上台的资格。’
‘本质上他们是为了反驳我而反驳,或者说为了反驳omega而反驳。他们不能允许omega去插手,去操心,所谓的他们的领域,就好像他们在地上撒过一泡马尿,进行了标记一样,不可侵犯。’
‘但是亲爱的,你瞧瞧,Alpha们自己是瞧不上家长里短的,他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却将自己看不上的要求给omega们,我以为这种思路只会用在挑选奴隶上。’
写完这些,贝琳达又拆开了另一封信,那是一封针对她投进报社的内容而进行的回信。
信封倾泻,鸢尾花制成的干花书签随之滑落,带着一丝植物的余香,轻轻触碰贝琳达的心弦,如同在荒芜的沙漠中忽然发现了一片绿洲,令贝琳达感到意外。
她知道自己离经叛道的言论在外并没有几分作用,每次回信不是omega们的阴阳怪气,就是Alpha们试图保留自己风度,假模假样的讲道理。
贝琳达对omega们的行为往往一笑了之。Alpha控权的社会下,omega为了在Alpha那里能多获取点资源,会标榜自己与别的omega不一样,以出卖其他omega来抬高自己,即便已经是贵族也躲不掉‘为自己寻个好A’的思想,无疑是默认omega必须依附Alpha为生。但现实往往是这种宠物式讨好得到的也是宠物式资源,反倒促成了更大的失权,可怜透顶。
她会将积攒下的火气都发泄在给Alpha们的回信。
罕见的,这是封Alpha的来信。
‘亲爱的贝琳达小姐,不知我的信件是否能传达到你手中,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我叫安迪。我看到了你登在报纸上的内容,事实上,是已经看过很多期。’
‘关于颈锁这件事,你形容Alpha们是一群寄居在人皮下面的原始物种,仅仅是闻到信息素就会原形毕露,仿佛还没有进行过社会化训练的野狗,才会到处漏尿。’
‘所以为了社会安定,不应该发明什么颈锁,像栓狗一样栓着本就自控能力更高的omega,而应该给Alpha戴上一款牢固的狗嘴套,那绝对能使社会得到大半的安定。’
‘我对此深表赞同,颈锁就是具有侮辱性的发明,当看到它时,没有人会不知道背后的联想。事实上我们都有omega母亲,omega父亲,当我们纵容社会,甚至参与其中,推动对omega的压迫时,那也在侮辱我们的亲人。’
‘Alpha已经占尽了社会的好处,一个嘴套而已,又有什么不可让步的?’
‘甚至于,我相信,同样带有‘狗’化的用具,如果是Alpha们来佩戴,立刻就会被抬高为正面意义的象征。这样的事已经屡见不鲜…,我作为一个Alpha,我深刻明白自己处于怎样的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上。’
‘最后,我留意到你曾提起过鸢尾象征着自由,想来你会喜欢,至少,它不会令你讨厌。’
‘所以我擅作主张,做了一个可以永久保存的书签,希望你的理想长存。’
‘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