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铁槛,冷得掌心发麻,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虞雪坠回神。
“小雪,离这里远些,小心被伤到。”一名舞伎将她冰凉的手从铁槛上拿开,其他的乐舞伎也战战兢兢上前拉住她,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虞雪坠被他们围绕着,眼眶渐渐不那么疼了。她安静敛下思绪,重新审视起眼前的混乱。
仍有不少黑羽卫从外涌入,忠清伯府血流成河,宛若变成了人间炼狱。
她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细细盘算。
方才她去往谢无晏南苑时,暗中数过伯府的守卫,人数并不多,约有几百人。
她此时方才明白,为何永淳帝会在一年前将谢无晏从益州召回京都。
谢无晏有二十万威武军,但威武军需戍守益州,无法随他回京都,且大都督入京有限制,随身护卫不得过千。
回京都的谢无晏,比他在益州好杀多了。
以虞雪坠上辈子对谢无晏的了解,他还豢养着数万私兵,但这些私兵秘密养在京都城外,若要赶来伯府援助,定然也来不及。
再加上今日谢无晏中毒重伤,正是虚弱的时候……
今夜,绝对是刺杀谢无晏的最佳时机。
望着明显比伯府护卫多出数倍的黑羽卫,虞雪坠心中再次升起了希望。
她的眼睛渐渐变得雪亮,一眨不眨地盯向前方。
铁牢所在的角落已经安静下来了,南苑那边,隐约传出激烈的砍杀声。
这样一张密密麻麻杀机重重的天罗地网,谢无晏应该逃不掉了吧。
虞雪坠默默祈祷。
“让他死吧。”
……
南苑中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
蜡烛被拦腰削断,房中漆黑一片,冷凉的月光从窗外射入,映出片片雪亮的刀锋。
照风的后背被砍了一刀,钟离也是头破血流。
谢无晏腹部的伤口蔓延出黑血,衣裳湿乎乎地贴在他身上,他一手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处,一手执刀,砍下一个刺客的头颅。
钟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后退着靠近谢无晏,挡在他的前面。
照风从一旁绕过来,喘息着道:“大人,属下已经给我们的人去了信号,但他们过来,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根本就来不及。
钟离急促道:“大人,属下先掩护您离开。”
他说话的间隙,一个刺客从窗间跃入,直刺向钟离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谢无晏抬手丢出手中的刀,将刺客砰地一声钉在墙上。
墙皮簌簌剥落,寒风呼啸刮入。
照风冷汗涔涔,也和钟离一并劝道:“大人,您先离开这里吧。”
谢无晏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柄刀,冷静道:“今夜的动静这么大,定会惊动京兆府,莫急,会有人来管的。”
他的话让钟离和照风重拾希望。
两人也冷静下来,牢牢护在他的身边。
房中鲜血四溅,危机重重。
突然间,有人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口中尖叫着:“寒英救我,寒英救我!”
寒英,是谢无晏的表字。
呼喊的是个中年男人,赤着脚,穿着溅血的里衣,披头散发,面露惊恐。
这人就是谢无晏的父亲,忠清伯谢茂学。
他方才正睡得好好的,房中忽然就闯进了刺客,那刺客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刀。万幸谢茂学反应快,挣扎一躲,只让刺客削掉了发髻。
他吓得屁滚尿流,在混乱之际摸索着,总算到了谢无晏的房间。
虽然他的房间里也是杀机腾腾,但比之别的地方,这里的护卫最多,是最安全的。而且谢无晏的命很硬,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能活。
谢茂学狼狈地爬进来,远远看到谢无晏,涕泗横流。
但谢无晏连一个眼风都未给他,就连照风和钟离,也全然地无视了他。
谢茂学早已习惯,他哆哆嗦嗦地爬到房间深处,找到一个柜子,打开爬了进去。
他用指甲死死阖上柜门。
外面刀剑无眼,这黑暗的角落最是安全。
谢茂学战战兢兢地缩成团,双手合十哀求:“阎王爷,阎王爷,您明察秋毫,谢寒英是修罗恶鬼,地狱罗刹,他作恶多端,您索命先索他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
今夜这场刺杀声势过大,很快惊动了京兆府街史。
街史一路上报,没多久,京兆府都尉带人赶了过来。
官府的人一来,局面便复杂起来。
黑羽卫不能伤京兆府的人,不得不快速撤退出去。
没多久,偌大的伯府就安静了下来。
整个伯府被血洗一通,惨不忍睹。京兆府的人急匆匆搜查一遍,搜到了虞雪坠几人。
“这是怎么回事?”大都督居住的府邸被血洗,京兆府都尉不明所以,面色凝重。
虞雪坠走上前,如实回答:“今夜有刺客闯入,似要刺杀谢大都督。”
她三言两语,和都尉解释一番。
自己治安的地界发生这种大事,都尉吓得不轻,他迅速手书,令人将此事上报京兆尹。
忙完,他看向虞雪坠等人。
方才她和他解释了他们在牢里的缘由,也告知他大都督已经准他们离开了,都尉便没再为难他们,让他们速速离开伯府。
虞雪坠和一众人终于出了铁牢,往府外走去。
京兆府的人举着火把,还在伯府中搜查。空荡的府邸中火影重重,血气粘腻。
虞雪坠往外走的时候,刻意放慢脚步,她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都尉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找到谢大都督了吗?”
“还没有……但找到忠清伯了,他晕过去了……刺客也没留下活口……”
虞雪坠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行人出府,春好处的马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他们。
马夫见他们出来,长舒一口气,上前道:“终于等到你们了!听说你们遇到刺客,还被大都督羁押,可真真吓死馆里的人!万幸都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否则我们就要把外办公差的月姨喊回来了!”
虞雪坠轻声安抚他一番,一行人才上了马车。
宽阔的马车摇晃着,往春好处行去。
虞雪坠心事重重,上了马车便皱眉不语——谢无晏怎么会没找到呢。
他到底死了没有?若还活着,他去哪儿了?
其他的乐舞伎们也垂头不语,他们劫后余生,惊吓过度,好几人已经缩在马车中睡着了。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唯有外面的车轱辘声咯吱作响。
但很快,这番寂静就被一道低呵打破。
外面陡然传出拔剑之声:“停车!”
马声嘶鸣,马车戛然停在原地。
虞雪坠警惕地掀开垂帘一角,往外看去。
外面竟站着几个黑衣人——是黑羽卫!
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没有火把,只有剑锋在夜色中闪着雪亮寒芒。其中一人将剑横在马夫的脖颈上,低声询问:“车上什么人?”
马夫两股战战,嗓子发颤:“回……回侠士,我们是平康坊第五教坊司的人,里面的,都是坊里的人。”
几个黑羽卫相视一眼。
虞雪坠皱了皱眉,她猜出了黑羽卫的意图。
方才血洗忠清伯府,因为京兆府的人半路插手,他们不得不提前撤退,所以他们还没有顺利杀死谢无晏。
但黑羽卫并没有放弃。
他们定然在暗中盯着伯府里的一举一动,可谢无晏却忽然不见了。
为了找出他,他们不仅在伯府里悄悄留了人手,也在府外暗中盘查。
黑羽卫拦下从伯府离开的每一个人,逐个排查。方才乐舞伎们从府里出来,黑羽卫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黑羽卫紧盯着车夫。
车夫急忙摇头,虞雪坠心中沉闷。
看黑羽卫的神情,今夜恐怕难以找出谢无晏——他到底去哪里了?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虞雪坠心烦意乱,莫名觉得不安。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这时忽然飘入她的鼻端。
这股味道缠绕在她周身,仿佛就在她的身边……
血……马车上怎么会有血?
虞雪坠心中一紧,下意识往一旁低头看去。
坐在她身旁的舞伎穿着一身青色舞衣,周身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出形貌。但他腰上束着轻薄的纱织带,微弱的光线映在上面,有黑血在往外蔓延。
电光石火的一刻,虞雪坠反应过来。
她张口要喊,然而旁边的人动作更快。
一只手从阴影中伸出,冷硬地掐住她的下颌,她被迫张嘴,有什么东西顺势塞进她的口中。而后那只手用力推向她的颌角,那含入口中的东西便滑入她的喉咙,被她吞咽了下去。
虞雪坠根本无法反抗,她抬手要抠喉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这颗毒药入喉即化,吐不出来的。”
身边的人缓缓靠近她,阴影中,他垂着头,唇几乎擦在她的耳垂上。
虞雪坠转过脸,盯着他。
两人的鼻尖几近贴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令她在昏暗的阴影中看清了他的脸——原来,谢无晏竟藏身在她身边。
他的气息慢慢包裹住她。
“这颗药能让人穿肠烂肚,生不如死。”谢无晏异常俊美的脸露出一丝笑意,他低声向她警告,“想要解药,就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