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坠在黑暗中醒来。
四周沉寂闷热,有潮湿粘腻的味道。
她站在无依无靠的地方,双手困缚着,向上吊起,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虞雪坠快速回忆起她被打晕前的所有事情,她的心脏绷紧,想不出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对她动手。
她屏住呼吸,聆听周围的声音。
这里很安静,安静得近乎于诡异。
她在这落针可闻的沉寂中,竟然听到了呼吸声。那呼吸声沉稳,缓慢,离她很近很近……
虞雪坠不寒而栗,那绑走她的人,原来竟一直站在她的面前——
他看了她多久?
虞雪坠努力令自己保持镇静,她沉声开口:“你是谁。”
这里闷热,汗水一道道滑落下去,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那人没答,却用冰冷的指尖,擦去她鬓角的细汗。
这冰凉的碰触令虞雪坠泛起寒意,她的嗓音发紧:“别碰我。”
那人恍若未闻,指尖继续在她的脸庞游走,他的指腹粗粝,碰到她的地方很疼,落至她的唇上时,他用了力,将她唇瓣上斑驳的红色口脂抹出了嘴角。
虞雪坠疼得闷哼一声。
她感到自己的唇破了,有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流下。
而下一刻,有人吻上了她的唇。
虞雪坠在黑暗中遽然睁大眼睛,她剧烈反抗,捆缚她的锁链发出锒铛激烈的碰撞,可那人的力气大的可怕,他缚住她的后颈,她竟在他的掌下动不了分毫。
铁锈味在唇间蔓延开来。
那人一点点亲吻着她,像是很温柔,又像是在作弄她。
他将她唇间的血液舔舐干净,她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很久,那人停了下来,他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像是很满意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听到他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虞雪坠咬紧牙,用尽全身力气隐忍下这份屈辱,她再次问他:“……你到底是谁。”
“陛下猜猜。”那人终于开了口。
他的嗓音沙哑,刻意压低了音色,虞雪坠根本听不出。
“若陛下猜对了,我就放陛下离开,若陛下猜错了……”他沉沉发笑,“我就惩罚陛下。”
虞雪坠在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她的仇人太多,她一遍遍回忆,选择了可能性最大的一个答案:“你是秦氏人?”
“猜错了。”那人低笑。
他的笑声阴森,像是开心,又像是不开心。他用冰凉的手指,慢慢滑落至她的肩头,挑开了她的衣衫。
肩头冰凉,虞雪坠的脸瞬间雪白,她的手臂绷起,想要挣脱束缚,可缚住她的锁链坚硬牢固,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她躲闪着他的碰触,极力克制道:“……让我再猜一次。”
“没机会了。”那人在她的颈侧回答。
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垂,肩头传来刺痛,虞雪坠惊痛出声——他竟咬了她的肩膀。
好疼!她感受到了他坚硬的牙齿,还有温热的口腔,血珠再次从她的身体里流出,那人舔舐着她的血,笑道:“陛下真是薄情,这么快就忘记了我。”
这一次,他没有掩盖自己的音色。
虞雪坠霎时僵在原地。
如一击晴天霹雳,她的唇瓣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瞳孔在黑暗中僵硬地放大。
这个声音,是……是……
是他。
他回来了。
……他没死……
蒙在眼眸上的黑布猛然揭开,眼前骤然明亮,她僵滞地往前看去,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她看到,谢无晏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瘦了许多,苍白失色,深长的眼眸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渊,混沌漆黑,倒映着她的凌乱和不堪。他的薄唇鲜红,沾满了她的血。
石砖地上,随意丢着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上是张平平无奇的人脸。
虞雪坠的嗓音发紧,难道这段时日,他一直扮作禁军跟在她的身边么……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在她的身边跟了多久……
她有很多疑问,可这一刻,她却什么也不想问了。
她的心像是被很多奇怪的情绪填满攥紧,她的脸颊滚烫发热,她的眼眶充斥着酸胀,有什么在她的脑海中爆裂开来——
她茫茫然,坠入空白。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谢无晏还活着!他……还活着!
谢无晏舔了舔唇上的血,笑着看她:“陛下这是什么表情,见我没死,太失望了么。”
虞雪坠茫然地看着他翕张的薄唇。
谢无晏很不满她这副反应,他的目光再次流连在她雪色的肩头,而后低下头,又重重咬了她一口。
疼痛又一次传来,虞雪坠终于从惊滞中回神——她的眼眸蓦地变红!
“谢无晏!”她死死看着他。
“嗯?”谢无晏愉悦地应了一声,“陛下想起我了?”
虞雪坠竭力压下即将涌出来的眼泪,她分辨不清心中那复杂古怪的、令她窒息的情绪来自何处,但她的头脑在这时理智地告诉她,此时此刻,她应该觉得愤怒和失望。
所以虞雪坠再次张口时,便是厌恨地讥嘲:“果真是祸害难杀。”
谢无晏眯起眼睛,他仍在笑,但眸色深得可怕。
“放了我。”虞雪坠死死盯着他。
“陛下在命令我?”谢无晏低笑,而后,笑容戛然而止。
他捏上她的下巴,凑近她,“陛下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对你言听计从?”
“你想怎么样。”虞雪坠冷冷问。
谢无晏的指腹在她的下巴上一点点摩挲,他慢条斯理道:“当然是向陛下讨债。”
“你要杀了我?”
“杀了你?”谢无晏看着她肩头上星星点点的鲜血,红色的血液洒落在她无瑕的肌肤上,他的眼眸映着道道猩红,“是,我要杀了陛下。”
“陛下想怎么死?”他像是陡然间有了兴致,鲜红的唇角再次扬了起来。
虞雪坠咬着牙,怒视着他,没有说话。
谢无晏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笑道:“看在和陛下从前的情分上,我让陛下自己选择一个死法,好不好?”
他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她染血的肩头:“陛下想好了,记得告诉我。”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陛下的答案。”
……
夜深了,谢无晏并没有点灯。
虞雪坠透过槛窗,看着天色估算时间,离她被抓大概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乱成了什么模样。
她现在很难受,虽然踩在实地上,但她的手一直被吊着,铁链紧紧箍着她的手,她很疼,还很冷。
这里似乎是个地牢,只有一处高高的槛窗往外透气,四下是石壁,在她的身侧有一扇厚重铁门,铁门两侧铸着两个凶怖的兽首,在月色下闪着冰凉的冷光。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会有地牢。
她抬起眼眸,往前看去。
地牢的一角里有一张床榻,榻上铺着柔软的被褥,榻前放着一张木桌,一把漆黑圈椅,谢无晏正坐在圈椅中,直勾勾盯着她。
他一直没离开这里。
他安静地坐在那儿,似笑非笑,双眸乌沉,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形如鬼魅。
两人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
虞雪坠发热的头脑已经冷却了下来,此刻她方意识到,她之前说错话了。
谢无晏正恨她入骨,她不该讥嘲他,不该火上浇油的,她应该先安抚他,想办法逃出去才对。
虞雪坠在心中盘算着,沉吟许久,她试探地开了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微哑的嗓音突兀地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谢无晏挑起眼眸,像是从她的嗓音中察觉到了她的示好,他在夜色中轻笑:“陛下还活着,我怎么能一个人去死。”
他的语调阴气沉沉,明明在笑,却格外幽凉。雪白的月色透过冷铁槛窗打在他的面颊上,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半张脸白晃晃的,没有一丝血色。
从前的谢无晏矫健而锋利,如今的他却完全变了模样,他变得瘦削,变得尖锐,周身上下有一种怪异的苍白病态。
虞雪坠撇过脸,不再看他。
两只手似乎没有知觉了,肩上的齿痕痛痒,她望着夜色发怔。
本以为死去的人,却活过来向她讨债,她到底该怎么从他的手中逃脱?
他这样恨自己,如果他真的杀了她……不,她不能死。
虞雪坠忽然踉跄一下,铁链在宁静的地牢里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她闷哼着,再次望向谢无晏:“谢无晏,能不能先放开我。”
谢无晏含着笑意,直勾勾看着她。
见他一动不动,虞雪坠咬着唇,轻声道:“就算让我死,也不必这样折磨我。我很饿,很渴,很冷……”
“这就受不住了?”谢无晏打断她的话,从圈椅中站了起来。
他迎着月光,一步步走向她,他走得很慢很慢,“我在海里时,也很饿,很渴,很冷,陛下知道夜晚的海水有多凉么,它们黑沉沉包围着我,真冷啊,就像陛下的箭,一样冷。”
喑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中回响,他走到她的面前,温柔地抱住了她。
虞雪坠陷进他冰冷的怀抱中,听到他在她的耳边继续说:“那时我就想像这样抱住陛下,我真想问问她,陛下的心,是蛇蝎做的么?”
他抱她抱得越来越紧,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拦腰勒断。
虞雪坠眸中干涩,她低吟:“谢无晏,我很疼。”
“陛下又在惺惺作态了。”谢无晏却笑起来,“疼?我比陛下更疼。”
他的眼眸与黑夜融为一体,虞雪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阴鸷的脸,在剧痛之中空茫一瞬——她终于意识到,谢无晏,不再是从前的谢无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