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弘昌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半夜被刀架着叫醒。
抓他的是当今的御前红人、益州大都督谢无晏,这人穿着一身黑衣,挑着冷光灿灿的刀,将他从塌上踹了下来。
秦弘昌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煞气森森的男人,硬撑着脸面质问:“大胆,你……你竟敢擅闯尚书府!”
谢无晏雪亮的刀面横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陛下有旨,秦大人犯谋逆之罪,要即刻押入天牢。”
秦弘昌听到谋逆二字,脑中轰然一声。
“冤枉冤枉啊!我何时谋逆了!”
“陛下已知晓深县之事,人证物证具在,去牢里喊冤吧。”谢无晏命人将他捆绑起来。
秦弘昌瞬间发起抖,深县……深县之事怎么败露的?
前两日他还收到秦镇的书信,道深县的山上一切都好,除了闯入两个偷粮食的村民,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听说冀州出了事,但那是因为赈灾粮,他处置赈灾粮的手段极为隐秘,不可能有人能查到他的身上,所以这几日虽然朝堂乱成一团,但他丝毫没有慌张……
秦弘昌打死也想不到,他养兵的事竟然暴露了!
陛下究竟是怎么知晓的?
秦弘昌的脸色一片青灰,私自养兵是谋逆的大罪,而大渝朝律法上,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诛九族……诛九族……秦弘昌发着抖,转身就要往墙上撞去——
然而头皮忽然一紧,他的头发被人揪住,那人将他生生提了起来:“要寻死?”
黑夜中,谢无晏凝视着他,像是一尊地狱罗刹。
“人证物证都在,你以为你死了,陛下就能放过你?”
是啊,人证物证都在,不论他死不死,谋逆之罪都坐实了……秦弘昌涕泗齐流。
谢无晏蹙眉将他丢在地上,“有寻死的功夫,秦大人不如想想,怎么保全族人的性命。”
秦弘昌从他的话锋中听出了转机,他猛地跪在地上,祈求道:“求大都督明示!”
谢无晏慢悠悠用帕子擦着手,道:“陛下心善,只要秦大人将该招的都招了,陛下一定会手下留情。”
秦弘昌打了个哆嗦,通红的眼睛蓦地睁大。
……
腊月二十四日,户部尚书秦弘昌因犯谋逆之罪,被抓捕入狱。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司会审,秦弘昌见到了那本供述他罪行的册子,人证物证摆在面前,他没有辩驳的余地,含泪认下了所有罪行。
除此以外,秦弘昌还老老实实配合审讯,不仅承认了自己贪污赈灾粮一事,还招供出了与此案相关的一干人员。
不久,户部侍郎、仓部主事、冀州长史、冀州录事参军乃至深县县丞全被押入了狱中,这些人又一供二,二供五,几日之后,涉案之人关满了大半天牢。
不仅整个冀州官场被清洗一空,就连京都也藏污纳垢,这些人要么出身自广陵秦氏,要么与广陵秦氏极有渊源,赈灾粮的贪墨案和深县谋逆案令这个大世家一夜之间岌岌可危。
广陵秦氏内里错综复杂,早已腐朽不堪,如今大厦将倾,更多的污秽被引了出来,三司会审不久后,不仅审出了赈灾粮贪墨案和深县谋逆案,竟还在纷杂的讯息中审出了别的要案。原来广陵秦氏作恶已久,他们披着大世家的华美皮囊,背地里却做尽了恶事!
如此更多的案子被牵扯进来,由秦弘昌一人引起的案子牵连了整个氏族,赈灾粮贪墨案成为了一个引线,勾出了这个百年望族所有的恶行。到最后,此案审的不再是秦弘昌一人,而是广陵秦氏每一个人。
身为百年望族,广陵秦氏羽翼丰满,宗族之人遍布在大渝朝各处,这些人从政从商,有权有势,整个案子从冀州牵连到京都,又从京都牵连到大渝朝每一个地方,举国震惊,百姓谈论得热火朝天,三司将这桩大案命名为秦氏案。
要审明白错综复杂的秦氏案,远不是几日能完成的。临近年关的时候,天牢关满了人,三司仍旧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明德一年的新年,成为了大渝朝三百年来最为繁忙的一个新年。
当然,新年将至,也不全是忙事,倒是还有一件好事的。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宋相带着人马从冀州抵达京都。
冀州的赈灾事宜顺利完成,宋相收回被倒卖的粮食,亲自审讯了那三家商行,判处商行几个管事的斩立决。
奸商的头颅滚落,百姓们拍手叫好。
处决了奸商,宋相亲自督管赈灾粮的发放,确保每一个百姓都领到了粮食。有了充足的粮食,百姓们终于能熬过这个漫漫寒冬了。
一切结束后,宋相带着唐晚风等人回到京都。
虞雪坠在浮光殿召见了他们。
唐晚风穿着七品浅绿色的官袍,跟在宋相身后,小心翼翼地步入大殿。
浮光殿宝顶悬珠,宽阔威仪,拔地而起的金柱雕刻蟠龙,飞舞的金龙张着利爪,龙目生威,浩气凛然。
唐晚风丝毫不敢乱看,他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竟然要得见天颜了……他垂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紧张得手心冒汗。
“陛下万安。”宋相在前头跪地请安,唐晚风忙掀起衣摆跪地,也小声道:“陛下万安。”
“都起来吧。”陛下含笑道。
唐晚风觉得陛下的声音有点耳熟,但他还是不敢抬头,紧跟着宋相站了起来。
上头的陛下似乎笑了一下。
她道:“宋相,这位就是拦你车驾的邬县县令?”
“回禀陛下,正是他。”几日相处,宋相对唐晚风颇为喜爱,不由夸赞道,“此次冀州之事多亏了唐晚风,要不是他,怕是数万百姓要遭殃。”
唐晚风不敢吭声,心道这根本不是他的功劳。
拯救冀州百姓的人另有其人,根本不是他。
唐晚风的脑中不由勾勒出一副笑意盈盈的娇美面容,陛下在这时含笑道:“唐晚风,抬起头来。”
陛下发话了,唐晚风屏息凝神,紧张地抬头。
他终于看到了天颜。
那张金銮椅上坐着大渝朝的陛下,陛下貌美,笑意盈盈。
这张脸,他方才还在脑中想过,没想到下一瞬,他便见到了她。
唐晚风张大了嘴,像根木棍儿一样,呆在了原地。
她……她……她竟然是陛下!
唐晚风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是惊,更是激动!
她竟然是陛下!
天啊,那个和他在黑夜中为百姓们奔行的少女,原来是陛下啊!
唐晚风的眼泪霎时涌出眼眶。
这眼泪来得莫名奇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哭起来了。
宋相看着他大惊失色,好好的一个青年,怎么在殿前失仪了,他急忙帮他打圆场:“陛下,唐县令初见天颜,大概是过于欣喜……”
虞雪坠笑着应了声。
她吩咐内侍,去给唐晚风送块帕子。
见她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宋相松了口气,内侍过来的时候,宋相的手肘暗中拐他一下,小声道:“这是陛下赏赐,别哭了,快谢恩。”
唐晚风泣不成声地接过帕子,跪在地上朝着虞雪坠砰砰磕了两个头。
虞雪坠笑弯了唇。
看唐晚风的模样,他一时半刻是缓不过来了。
她从金銮椅上起身,道:“朕乏了,你们先退下吧。明日宫中设除夕宴,你们二人要来,朕要在宴上嘉赏你们。”
“谢陛下。”宋相谢恩,唐晚风又砰砰磕了两个头。
……
回到紫宸殿,谢无晏正在里头等着她。前些日子他为她奔忙,这几日他也终于清闲了。一有空,他便往紫宸殿来。
他等在暖阁中,坐在南岑常坐的琴案之后,抬手拨弄着几个音调。
虞雪坠进殿解下斗篷,远远问他:“大人通音律?”
谢无晏奏出几个杂音。
“一窍不通。”
虞雪坠便拿起琴衣,走过去将琴遮盖起来。
“此琴价值千金,大人不会弹就别弹了。”
她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谢无晏帮她将琴衣遮好,抬头瞧着她。
这几日,他的陛下红光满面,心情极好,但她似乎忘记了不少事情。
谢无晏抱臂坐在琴案后:“陛下到底何时为微臣接风洗尘?”
虞雪坠歪了歪头:“接什么风洗什么尘?”
她果然是忘记了。谢无晏的长眉一拧,提醒她道:“上次微臣去深县前,陛下亲口允诺,要为我……”
“我想起来了。”虞雪坠打断了他,她坐在罗汉榻上,手臂支在小几上撑着下巴看他,“明日就是除夕宴了,就当作我给大人的接风宴,如何?”
谢无晏面色不愉:“陛下不觉得敷衍么。”
是有一点。虞雪坠撑着下巴,指尖点了点脸颊。
“大人想怎样?最近事务繁忙,除了除夕宴,我好似真的没有别的时间了。”
她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好在谢无晏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除夕宴结束后,陛下陪我小坐一会儿吧。”
“在宫里吗。”虞雪坠警惕地问。
“嗯。”
“那行吧。”虞雪坠点了点头,心道宫里人多,他肯定不会乱来的。
听她答应,谢无晏的眉眼勾起一点笑意:“明日陛下别忘了给我回礼。”
“……什么回礼?”虞雪坠这次是真的忘了。
谢无晏乜着她:“山庙里陛下收我的玉时,可是答应过要回礼的。”
这件事太久远了……虞雪坠努力回想,隐约记起好似真的有这么回事。
谢无晏的记性这么好么,一桩两桩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虞雪坠腹诽,面上不甘不愿地点头:“行,我明日就给大人回礼。”
谢无晏的眼睫抬起,薄红色的唇角掀起一抹上扬的弧度。
虞雪坠却托着脸陷入苦思,明日,她该送他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