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记忆很纷杂、混乱,光怪陆离间便跳转到了重逢再相见。
朝阳附中,多年来的再度相逢,校长介绍说他是城北职中新派来的老师。
他还是老样子,不太正经,喜欢逗人玩,一股斯文败类的劲儿,和食堂打饭阿姨也能聊起来,但是阿姨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他说没有是什么意思?
顾清看着楚言楠的笑,突然感觉心烦意乱。
“顾清?”楚言楠用那双含笑的眼看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顾清看着楚言楠勾起的嘴角,想起了离别前,未曾落在其上的吻。
他想吻他,不顾一切,哪怕是假装当年的不辞而别从未发生,那样狼狈地渴求一个吻……
这时不知哪里突然响起了起床号,多年的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让顾清立马睁开了眼——
梦醒了。
顾清烦躁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简直被自己给气笑了,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甚至还不是春梦,只是幻想得到一个吻,他就有反应了。
起床去冲了个冷水澡,顾清终于从梦的余韵里脱离了出来,看了一眼手机,离早读结束还有十来分钟,他刚好可以在学生上演猛虎扑食之前买到早餐,然后再检查一遍教案,今天下午他还有一节公开课,可不能出了岔子……
突然,手机响了。
顾清看了一眼消息,是周校长的。
周校长:顾老师,楚老师刚来可能还不适应我校作息,麻烦你去404看一下他起了没有,以免上课迟到。
顾清:“……”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他还是回复——
Dear:收到。
这个昵称是和楚言楠在一起的时候取的,他一直用到了现在,没有换,也没有想过要换。
只是现在看来,太过荒谬。
顾清叹息一声,打开403的门,来到隔壁404门前,看着404的门牌,无声感叹一句“孽缘啊”,然后抬手敲门:“楚言楠。”
没有人回应,顾清拧了一下门把手,原也没指望能打开门,结果谁能想到楚言楠根本没有锁门,门被打开了。
顾清:“……”
问题来了:进or不进。
—
嘟嘟嘟嘟嘟——
手机闹铃伴随着起床号不断的响,像是烧开的水壶一样,不拔掉电源它就会一直沸腾直到将水烧干。
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摁调了手机闹铃,钻回被窝里发现,手机闹铃声停了,起床号却还在一直响,伴随着一阵克制的敲门声,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和沉默片刻后紧接而来的脚步声。
“起床,要上课了。”
和高中许多个早晨一样,楚言楠赖着不起床,顾清来叫他起床。
楚言楠悄悄睁开一只困倦的眼,看了一眼顾清的脸,含混道:“再睡一会儿……”
“再不起床要迟到了。”顾清站定在他床边道。
“第一节什么课?”楚言楠闭上眼,问。
“基础会计。”顾清回答。
楚言楠心想:那是什么课?算了,不是主课,不重要。
于是道:“没事儿,不是主课,迟到一会儿没关系的。”
顾清:“……”
沉默片刻后,顾清掀开他的被子,把他拖起来坐正,强行清醒,说:“清醒一点啊喂!你是这门课的任课老师啊!”
楚言楠被从温软梦乡中拉回冰冷现实,听到顾清这句话时愣了两秒,然后一个弹射起飞开始换衣服:“啊啊啊啊啊!顾清你怎么没有早点叫我!”
楚言楠三两下脱掉睡衣,随手一甩,差点罩在顾清脸上,被顾清随手捞到手里,睡衣上是皂香调?的蔷薇味——楚言楠没换洗衣液。
顾清不由自主将视线移向楚言楠,入目就是他那常年不见光的皙白颈背,白得刺目,让他又别开了眼:“你第一天知道自己是个老师吗?”
“我大学毕业一年半载,考了三次教资才考过的!昨天还在假扮高中生,今天一时间角色转换不过来有问题吗?”楚言楠套上一件圆领T恤,开始去脱裤子:“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今天是我任教第一天啊!”
“凉拌。”顾清垂眸,去卫生间帮他挤牙膏。
楚言楠风风火火换好衣服以后窜进卫生间刷牙,顾清就在一旁看着他洗漱,并且在他动作之前预判他的动作,替他开水、递毛巾。
“谢啦~Deer.”楚言楠边拿毛巾搓脸,边给他了一个wink。
该死。差点被一个wink收买的顾清垂眸如是想着。
楚言楠洗漱的动作很快,三两下就收拾好一切可以出发了,于是他拎上书包就要出门,却被顾清拉住T恤后领。
“怎么了嘛?”楚言楠回头问。
站在玄关,门外是清晨六点半的朝阳,顾清看着逆光回过头的楚言楠,给他把眼镜带上:“你眼镜忘了。”
“哇。”楚言楠一笑:“Deer,要是没有你我就完了。”
顾清别过眼去不看他,出门后重重把门合上,落锁,语气生硬道:“以后,不管在不在家,都要记得锁门。”
“哎,知道了,赶紧走吧!”楚言楠拉着他走出教师公寓:“我已经等不及去看35班知道我是老师以后大吃一惊的反应了!”
彼时正值早读结束早餐高峰期,大批大批的学生涌入食堂,两人混入一群红白黑配色校服的人流中。
有那么一刻,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
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天就是普通的一天,早晨也是普通的早晨,对于高三35班来说也是如此,直到第一节课上……
上课铃打响,比起那群还在走廊上打闹的男生,女生已经冲回教室坐在了位置上,高笑笑就是如此,冲回教室坐在位置上,拿出本本子开始涂涂画画,连楚言楠走到她身后都没有注意到。
反倒是高笑笑的同桌兼男朋友,高三35班唯一的男生注意到了他,面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楚言楠当然不会跟一个还在青春期的半大小子较劲,对他露出一个笑,然后问高笑笑:“在画什么呢?”
高笑笑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楚言楠吓了一跳,捂住心口说:“你干嘛?我还以为是老师呢,吓我一跳。”
楚言楠没说话,高笑笑就把草稿本让出来,给他看:“你看我画的萨摩耶。”
那是一只简笔画萨摩耶,乌溜溜的眼睛,吐着舌头,模样灵动。
“画的不错嘛。”楚言楠抽出那本草稿本,笑:“没收了。”
高笑笑眨了眨眼睛:“诶?”
楚言楠拿着那本草稿本走上讲台,把背包放在讲台上,从背包里拿出——小蜜蜂?
班里女生的目光逐渐惊恐。
众所周知,在中国使用小蜜蜂扩音器的正当职业,一般只有两种,一是导游,二是老师。
楚言楠把小蜜蜂的麦给戴好,拿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边写边说:“我姓楚,楚言楠,是你们今年的基础会计专业课老师。”
昨天和楚言楠聊过天讲过八卦的女生感觉天塌了。
不是,老师,你丫昨天是揍嘛呀?打入敌人内部吗?我们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敌人!
楚言楠欣赏着他们“天塌了”的表情,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名单,说:“啊,全都到了呢,没有人逃课。”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呛他,第一排有人冷冷道:“下午就逃了。”
“关我什么事?我下午又没课。”楚言楠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我就是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高三35班:谢邀!我们不喜欢!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让你考过教资的!
“好了,别看不惯我了。”楚言楠拿起基础会计课本:“今天我们从第一章开始复习,把书翻到……”
楚言楠了解过高三35班的学习进度,所有课程都已经讲完了,刚刚开始第一轮复习,也就是巩固前两年学到的知识点。
其实在这个升高三节骨眼上换主课老师,是一件很要命、很磋磨人的事情,是要被家长投诉的节奏,学生已经被上一任老师带了两年,新老师不知道上一任老师的专长和薄弱点,也不知道各个学生的具体情况,都需要从零开始磨合。
但是没办法,上一任基础会计老师年过花甲,已经超过了女老师50岁的法定退休年龄,如果不是热爱教育事业,也不会在工作岗位上坚持奋斗,但再怎么热爱也扛不住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最终还是被她的儿女勒令退休,接回家养老了。
于是这“接盘”高三班的重任就落到了楚言楠头上。
楚言楠原本以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上完课他才发现,问题很大。
上课他提问,哪怕是刚刚讲过的内容,回答的人也只有前排那几个,其余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像是根本没有学过一样。
保守估计,这个班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在学的,其余三分之二根本是新手村小白。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上任第一天,教学能力不行,学生们听得云里雾里。
总之第一天上课,效果并不那么好,但起码没有人睡觉,想起昨天路过几个男生班,看见半个班都在睡觉的画面,楚言楠开始庆幸自己教的是女生班。
下课后,刘老师微信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一般来说班主任办公室应该在所在班级的楼层,但是刘老师的办公室却不在高三35班的楼层,这似乎侧面印证了昨天高笑笑口中的刘老师“唯成绩论”“更喜欢普通班”。
门是开着的,楚言楠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一句“报告”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学生了,于是话出口前转了个弯,说:“请问这里是刘老师的办公室吗?”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是,请进。”
楚言楠走进去,发现顾清也在,似乎是来打印资料的。
两人对视一眼,楚言楠对顾清眨了眨眼睛,顾清偏过头去不看他。
楚言楠也收回目光。
“是楚老师吧?”说话的是个40来岁的男教师,一头小卷毛,按照高笑笑起的外号“摇粒绒”来看,这应该就是高三35班的班主任刘老师了。
班主任,教师权利的巅峰。
所有学校都是这样的,大四门主科老师的权力大于小四门副科老师,小四门副科老师的权利又大于音体美副课老师,而在大四门主科老师里,权力最大的莫过于是那个班的班主任了。
但融通班的的教学制度不太一样,因为他们的专业课也是主课之一,所以专业课老师的权力等同于大四门主科老师,也有可能做班主任。
比如眼前的刘老师,就是因为原本教基础会计的老师退休了,班主任的位置空缺,按照资历排辈,才轮到了他头上。
“请坐。”刘老师随手指向办公桌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哦。”楚言楠坐下。
“第一天,上课很不适应吧。”刘老师公事公办、例行询问道。
楚言楠笑:“还成,起码没有人睡觉,不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扰人清梦。”
“这些学生已经过了可以用爱感化的年纪了,要是管不了就别管了。”刘老师叹了口气:“都融通班了,在普高最差的班级,要是真不想学你也管不了,还不如把资源都留给好学生……”
楚言楠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舒服,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他已经学会了不舒服也不反驳,于是他将目光移向别处,却正好撞上顾清的目光,发现顾清在皱眉。
两人对视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似乎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楚言楠:这个老师什么意思啊?好烦。
顾清:先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