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陆记时,杂货铺的掌柜托人运来一大车东西,三袋新面粉、五罐糖、胡麻......还有新订的梅花糕点模具。
陆琼抱起一罐糖,不忘叮嘱身后的小厮:“新面放在木架最底层,旁的都放在上边。”
一袋面粉有半人重,小厮蹲下马步,把面粉扛在肩上,稳稳当当地搬到后门边的木架。
待东西放好,杨姐儿给小厮几个铜板,还塞了一碗放冰的豆儿水:“小郎君辛苦了。”
小厮笑着把碗送到嘴边,一口饮尽,喟叹一声:“真凉快!”
这豆儿水喝下去,嘴里还在回甘,叫他喝了还想再来一碗,不过也只是想想,待会还要去给下一家送货去,不然钱没挣到,还净花出去。
送走小厮,杨姐儿也绕到木架边,把新买的面拆开来,用来做巧果。虽说乞巧节过了,但还是有不少食客好这一口,每天只做一锅,也能卖光。
“小娘子,这铺子的事可解决了?”
陆琼把空的糖罐子挑出来,再把新的陶瓮摆上去,如今听到这事也没先前那般急。
“这两日便去找施三娘说去,看能不能把这铺子保下来,就算她要提高租金,我也得应下。”
先前本就是芸姐儿急着出手,她才用二两拿下的,不过也至多能接受六两的租金了,再高就不大值。
杨姐儿点头,顺着道:“也只能这般。”
“不过小娘子得早些跟萱姐儿说清,近来也有风言风语,怕是听了不少。”
这也是让陆琼颇为苦恼的事,在事情没彻底解决前,她也不想陆萱掺进来,毕竟也帮不上忙,只能白跟着担心。
陆琼把东西放好,拍净手里的粉尘:“先寻施三娘谈谈,等事情有着落了再说也不迟。”
搬来汴京后,陆萱也结识了不少年龄相仿的人,有时她们也会故意转到陆记,好在这待上一阵子,再就是走到汴河上,边赏景边聊天。
“我娘说你们家铺子要关了,这是不是真的?”
魏盼比陆萱矮半个头,跟她说话时还要仰头才能对上视线。
这是因为家里人个子都不出挑,骨架也偏小。就这样,魏盼的娘便整日给弟弟补身子,可也不见得长个子。不过魏盼会也不会干看着,每回都会给自己藏点吃的,譬如煮红薯的多放一根,快熟了才偷偷拿走。
一旦藏东西了,她就会带到汴河吃,坐在石阶上感受风拂过河面,带走夏天的燥热。
起初只有一人,后来便拉上陆萱一起,有时遇上陆琼,还能吃到新出炉的糕点、洗净的果子、冰冰凉凉的渴水。
陆萱出来时带了几个巧果,捏在手心软乎乎的,分一半给魏盼,眼里还闪烁着街巷灯火:“你娘从哪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娘是胡说的。”
魏盼咬了一嘴的巧果屑,赶忙咽下去,含糊不清:“不过你真幸福,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这个吃起来好软,好香。我娘也做了巧果,就是糖不舍得放,鸡蛋也没多少,跟吃素馒头似的。”
陆萱知道她爱吃,干脆把剩下的都给她:“那你先吃着,我还要回铺子里,下回给你带酥山,放最多的冰。”
魏盼手里还捧着几个巧果,装都装不下,听到吃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你快些去,记得下回给我带吃的!我也给你带。”
陆萱好笑地点头:“知道了。”
沿着汴河走,一路上都是铺子、摊位,尤其是天色渐晚,出来乘凉的人也越多。州桥处更是灯火阑珊,河面上倒映着稀疏的人影,时时还传来欢笑声。
杨三娘也带着三岁大的裴丫在汴河闲逛,没想到裴丫腿短,走不快,杨三娘也抱不动,就又气又怨:“再不走快点,就吃不成汤饼了。”
裴丫年龄小,也不敢说话,怕吃不到娘说的汤饼,红着脸噔噔跑,才勉强赶上杨三娘的步子。
杨三娘牵着裴丫走下桥,便瞧见陆萱从旁边的汴河走来,想起近来听到的风声,勾起一抹笑:“萱姐儿,你走哪去?”
陆萱很少跟杨三娘有交流,即便是在巷子里遇见,也是打个照面便离开,对杨三娘说不上喜欢,也没有几分讨厌,倒是裴丫比她更讨喜。
不过今儿看见杨三娘的笑,心里却生出一股不舒服,但还是记着阿姐说过的话,不要与人生间隙。
她便笑着:“出来透透气,正准备回陆记,就不打扰三娘了。”
杨三娘装作不经意,“哎”一声,“你家铺子可是要跟施三娘一起开了?还真是件好事,毕竟施三娘也是汴京有名的厨娘,有钱人想请也请不来。”
陆萱想起这些天忙得不着地的阿姐,心里的疑惑更深。方才魏盼的话只是叫她觉得可笑,可杨三娘爱打听,还碎嘴,说的事却没有假。
若真如杨三娘所说,那为何阿姐也不告诉她?不过杨三娘看着也不像是好心,还是先不要给她看出纰漏。
“劳烦三娘操心了,这事还得阿姐说了才算。若是三娘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毕竟近来忙得很。”
杨三娘见她没什么反应,倒是心里生堵,只能找裴丫解气,拉着她大声呵斥:“再不走快些,又要赶不上!”
陆萱心里惦记着事,顾不得杨三娘还在后边,便加快步子赶回去,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阿姐她们在聊这事。
原来是真的......
“阿姐,你为何瞒着我?”陆萱心里有气。
陆琼也没想到会被偷听到,看着她红着的眼圈,一时恍惚,想起芸姐儿,好一会才定下心神,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事阿姐能解决。”
陆萱听了这话,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觉得阿姐从未把自己放心上,在上元村,有事也第一个找虞娘,来汴京也是早有预谋,到现在陆记出事也同她一起商量。
心里也清楚,这是不想叫她担心,可还是会觉得难过,杨姐儿知道,魏盼也知道,连三娘都知道,偏偏她不知道。
一行人都挤作一团,却安静得很,前来的食客便不知所措,犹豫后才出声:“小娘子,可还有剩的酥山,家里的孩儿嘴馋,要两份。”
酥山一向是陆萱在做,她抢先应下:“还剩了杨梅的。”
“那就要两份杨梅的。”食客见她脸上挂着泪,也不敢有再多要求。
陆萱把泪水憋回去,走到后门去取冰,锤子敲得咚咚作响,像是屋子要塌了,把跟上去的陆琼都镇住了。
这下她也算是彻底明白,这是真的生气了,还哄不好。转身面对食客,两人大眼瞪小眼,陆琼讪讪笑:“她力气大。”
怕食客不信,还补充一句:“平日就这般。”
接下来杨姐儿就成了传话的,陆萱有事就叫杨姐儿,再让杨姐儿传给陆琼。
杨梅放入盆中,陆萱在水面撒上一把盐,把手浸在水里,轻轻搓着杨梅表皮:“明日要带酥山给盼儿,还有巧果、梨花酥。”
杨姐儿点头,转身便要传话,陆琼就在一旁的灶台过凉面,面皮还顺滑着,有弹性,捞起来就在空中打转。
她先一步应下:“酥山不行,这几日吃多了,太凉。”
杨姐儿还没来得及转头,陆萱又独自小声道:“偏要,还要带双份。”
这话杨姐儿没听清,陆琼也没听见,以为是陆萱把她话听进去,没那般生气了,才放下心去招待食客。
还在冷淘里多加了一份酱羊肉,鲜嫩多汁,冒着油光。
食客以为端错了:“陆掌柜,我没点酱羊肉,可是弄错了?”
“没弄错,”陆琼心情好,“今儿的酱羊肉煮多了,就顺手给你添了一份。”
听到是不要钱的,食客才敢放下心来,先尝一口酱羊肉。这羊肉是一大块下锅炖,跟酱汁一起熬,一直炖到烂了才捞出来切片,又香又软,一口爆汁。
连带着冷淘留下的汁水也被他吸溜进嘴,意犹未尽,小酌一口茶盏里的茉莉花茶,带走酱汁的腻味,打一个饱嗝,人生才叫圆满。
临走时,食客还乐呵呵:“陆掌柜,还是你家的酱汁有滋味,我上别家都尝不出这味,不是不够鲜,就是味道淡。”
陆琼笑着把他送走:“那下回定要再来!”
香料贵,别家不舍得用,她就舍得,更不论做的酱肉价钱还不高,就是她卖出一份也挣不了几个钱,全跟香料钱抵消了。
不过这全是因为铺子租金低,想起这,她的笑也敛了些,毕竟还有一个大难题。
这事一天不解决,心里就跟绷着一根弦似的,时时怕断掉。
临近黄昏那时,挑夫还来打过一趟水,便顺道聊起施三娘的事。施三娘是五六年前来的汴京,三娘汤饼店的名声也是从前些年打起的,早年才二十几,也跟杨姐儿一般给人打下手。
“后来呢?”陆琼递给他一碗渴水。
难得有人乐意听他讲故事,挑夫笑着接住碗,饮一口便砸吧嘴。
“后来就攒了笔钱,到钱庄借钱开了铺子。那时还不兴开铺子,便有人劝她不要冲动,不料她生意越做越好,不仅把钱还清,还在城里买了处宅子,据说要几百贯!”
这可是几百贯啊......那这宅子一定很大。
陆琼也想在汴京买房,但她连十贯钱也拿不出,只能在心底里羡慕。
看出她眼底的羡慕,挑夫把碗一递,怕被人听见还压低了声:“可别看她现在风光,刚发家那会儿还有亲人寻来,说她是克星,把家里人都克死了。那时人人皆惊,不敢光顾她铺子,也是后来才好起来。”
想起近来的风声,加上他也没少在陆琼这拿好处,挑夫便安慰她。
“你也不比她差,你也是这般年纪就开铺子,就算最后铺子倒了,这段履历也够你说上大半辈子了。”
陆琼听到这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今儿不用去陈记换水?”
“哎呦,”挑夫敲了敲脑袋,“我怎么给忘了,还跟你说这么多......”
他把水桶担在肩上,挥了挥手,匆匆赶着去汴河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