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琼走后没多久,杨姐儿便开始淘米,打算煮一锅鸡肉粥。
新打的灶台除了用来蒸糕点,再就是炖菜、炖肉,如今还能炖粥。往锅中倒米、加水,放上几根柴,不用怎么照看火候,闻到香味便好。
尤其是到夜里,晶莹剔透的大米在水中冒着泡咕噜响,就倒入切好的鸡肉,滚烫的稀粥把鸡肉从泛红的血色煮至纯白色。
鸡肉的香味渐渐散开来,勾得街上的行人垂-涎三地,忍不住咽口水,即便是吃过暮食,还是要来陆记尝上一碗鸡肉粥,暖暖的粥下肚,才叫舒坦。
现下陆萱也从通济坊赶来,正端着茶壶招待食客:“稀粥五文一碗,鸡肉粥十五文一碗。”
食客本想说一碗稀粥,再要多两份绿豆糕便够。
可闻着邻座飘来的浓郁鸡肉香,他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响。既然都来了,那也不能叫自己受苦,便把到嘴的话一改。
“那就要一碗鸡肉粥!”
“好咧,稍等。”陆萱记下账,随手把账本一塞,合上抽屉,又转身从柜子拿出新茶叶,准备替食客上新茶。
灶台旁还放着一个小火炉,上边烧着小壶水,如今正冒着气,她把粗布盖在把手上,一气呵成提到边上放好。
上回诗会买的龙溪茶还剩了许多,便一直用到现在。
陆萱先把茶杯用开水冲洗一遍,再投茶,这茶叶颜色偏深,倒入开水,全都悠悠浮上水面,淡淡的茶叶香也飘散开来。
这茶刚上,杨姐儿也把鸡肉粥炖好,还按照食客口味添了胡椒、葱花、姜片,掩盖住鸡肉的腥味。
食客远远闻着香味,直勾勾地盯着这碗鸡肉粥,见杨姐儿刚放下便迫不及待握起勺子。
盛一勺,热乎乎的,还一直冒着气,到嘴边小心地嘬一口,他眸子亮了亮。
这粥咸咸的,也有肉香,何况一碗的份量可不少,还顶饱!
那头陆琼奔波半日,白天吃的东西也早已耗光,如今身心俱疲。回到陆记,见到店里灯火通明,食客脸上带着笑,就连陆萱也努力招待客人。
若是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多好。
“阿姐!”陆萱只知道她有事出去办,还不知道今儿发生的事情,如今见着人便迈着步子噔噔跑来。
灶台的粥香一直飘散到外边,陆琼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有些饿,抻长了脖颈往锅里瞧,更香了。
不过一想到这口灶很快也要离她远去,便觉得心里堵。
“萱儿,今晚我去......”
话还没说全,就有新的食客进来,陆萱便又转身忙去了,只是叮嘱她一句:“阿姐,你方才吃得少,锅里还有不少粥,趁热盛些来吃。”
杨姐儿揉面的地儿离炖粥的灶台有点距离,便把陆琼拉过来,凑近来咬耳朵:“小娘子,那芸姐儿可是怎么说的?这铺子还能继续赁?”
“还没找人问着,天太黑了,不方便。”
陆琼没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与杨姐儿听,总觉得这事明天还能解决。
杨姐儿也笑着安慰她:“那回头再跟人问问。”
见陆琼笑着应下,杨姐儿也彻底放下心。
陆琼坐下后,便给自己盛一碗粥,还冒着热气,待吃进肚里才觉得舒服多。
转眼便是第二天,街上雾蒙蒙的,来往的摊贩推着独轮车走,而陆琼天还未亮便守在药铺门前。
她先是站着,站到腰累了才蹲下,蹲了没多久腿便开始发麻。
怎么人还没来?
先前就见芸姐儿常常到这一带捡药,难不成是今天有事来不了。
见等不到人,陆琼干脆站起来,谁知远处的芸姐儿正急匆匆赶来,眼圈红着,面上也是一脸焦灼,定是哭过了。
还没等陆琼叫人,芸姐儿直接与她擦肩而过,还差点绊在门槛上,又着急地把郎中叫走。
陆琼也不好把人叫住,只是寻药铺里的学徒问了一番,才知芸姐儿的母亲昨夜病情加重,今儿再叫一回郎中,怕是已经回天乏术。
这叫她也难以相信,明明昨天还鲜活的人......
不想把人逼太紧,便没急着找芸姐儿,却没想到不久芸姐儿便主动找上来。
“找郎中那日我就看见你了,不过当时心里只想着我娘,就没跟你说话。”
芸姐儿声音比往常虚弱,身子也变得枯瘦,脸颊两边还都陷下去,看着吓人。
陆琼抿着嘴默不作声。
芸姐儿也自顾自道:“我还对不起我娘,铺子也没保全,早就当给旁人去了。”
陆琼便追问这买主是谁,竟是三娘汤饼店的掌柜,施三娘。
这可怎么办?
这一瞧便是要把这铺子合并了,届时扩张店面来了。
因着芸姐儿急着出手,这铺子原本值上百贯,如今卖出八十贯,不过对陆琼来说,也是一笔超大的钱,毕竟她现下最多能拿出七.八贯钱。
这笔钱虽没治好芸姐儿的母亲,但也能体面地下葬,叫芸姐儿心里也好受些。
这下陆琼也彻底拿不定主意,心里提醒自己这不能怪芸姐儿,可想到还剩下十几日,这铺子便要转手让人了,就揪心不已。
“施三娘这是想把两家铺子打通不成?听说这如今的铺子也是买下的,不是赁的。”杨姐儿听了也愁。
她说着又看一眼旁边正在收桌子的陆萱,收着声儿:“这事萱姐儿还不知呢?”
陆萱自是不知,这几日还在琢磨酥山的做法。店里新进了一批冰,就忍不住试做别的饮品。
酥山卖相精致,底下铺一层冰沙,慢慢堆成小山,上边浇下杨梅果肉、荔枝肉或是李子肉,酸酸甜甜。
好酒的人还能加入一些米酒,伴着酒香,冰凉爽口,带走夏日的燥热。
铺子还没开张,陆萱便摸着黑开始洗果子,削皮,压成果泥,盛到盘子里备用,每回给食客做好一份,便忍不住给自己偷偷做一点。
陆琼觉得那是水果刨冰的口感,只可惜冰沙不能再绵密些,碎冰有些大。
但对汴京人来说,这已是极为奢侈的饮品,一份便要二十文,陆记就是整日开张,也才卖出二十来份。
说着,便有一位食客点了份荔枝酥山,那头陆萱应声好就立即去备冰。
看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杨姐儿也忍不住艳羡:“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过,芸姐儿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就是为了治她娘的病才把这铺子赁人的,如今......唉,造化弄人。”
认识芸姐儿的人都道她是个省心的孩子,她娘也是有福气的人,偏偏就是她娘这几年身子突然不好,本以为看郎中就能好,可谁成想会要了命啊。
芸姐儿本就难过,陆琼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去找作为讼师的沈二娘出出主意。
沈二娘说,当初跟芸姐儿定契只赁了一月,一月过后,租与不租全在芸姐儿。是以陆琼也只能提前找新铺子,不然就只能改回老本行,到州桥摆摊去了。
这天陆琼又出去一整日,到暮时才归来。
杨姐儿已经替她瞒了陆萱三日,可也着实有些顶不住:“小娘子,可寻牙人问到新铺子的下落了?”
“还没,”陆琼摇摇头,“找阿戈问过,近来没有趁手的铺子,有也是偏小的,再不然就是租金高的,一月少说要六、七两银子。”
如今她手上也才不到十两,若是真拿来盘铺子,剩下的钱也刚够买食材,若是遇上哪日经营不当,不仅倒贴一大笔钱,连招牌就得毁。
杨姐儿也跟着忧心忡忡,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把心思放在手里的活,和面、揉面......就连哐哐的摔面声也能叫她暂时安心些。
剩下几日,陆琼也没少走动,得来的消息全是一样的,好似真的没有出路了。
就连金娘都看出她的不对劲。
今儿她来跟陆琼借醋,想把家里的竹筛洗洗,上回晾做豆腐的纱布,结果忘了洗,放屋子里生霉了。
赶巧要用,家里的醋还没了,只好拿竹筛跑过来讨醋洗。
“你家醋放哪呢?”
陆琼在做最后的打算,想得入迷,就没注意到金娘来了。直到人走到跟前,还晃了晃手,这才回过神来。
金娘稀奇地叫一声:“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听萱姐儿说,你都跑外边好几回了,很少待在铺子里,这可不常见。”
许是没有主意,陆琼便把憋了好久的事说出来,皱着眉:“如今也不知怎么办好?摆摊也不稳定,总不能就这样搬出城去。”
想起在上元村的日子,虽不能挣大钱,却也是轻松自在的。
晨起喂鸡,做完早食就去采草药,下午休憩,在家编编竹编,时而还能到溪边捕鱼,摘野果子,挖挖野菜。
“这都什么事?”金娘深吸一口气,“既然铺子当给别人了,那就去找买主问问,看能不能缓多几日,不然就去州桥那摆摊,照样能活,不至于搬出城。”
被金娘这么一点醒,陆琼也觉得这些天是有些优柔寡断了,突然觉得眼前的路明亮些,毕竟不会比如今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