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苏灵韵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交叠的双手下意识握紧,疼痛感霎时袭来,她的意识分明是清醒的,那端亲王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比她的无措与震惊,陆凌显得格外冷静淡然:“若你答应,本王即刻便去提请太后与圣上,将你定下。”
为什么?
苏灵韵心中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就听陆凌已又道:“苏小姐不必多虑,本王对你并无兴趣,只是成亲之事圣命难违,若本王今日不选,也难保来日他们不会再找个人塞与我。”
“本王是觉得,”他说着,视线落回她身上,“与其再去选一个连面都未曾见过的陌生人,倒不如选你,至少今日,你我也算认识了。”
苏灵韵没吭声。
她当然不会觉得陆凌会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端亲王心怀天下,从不会为儿女情长而驻足。可她先前费尽心思寻他帮忙,为的就是不嫁他,现下绕了一大圈却又绕回起点,那她又图的什么?
苏灵韵的脑中不由又想到关于她自缢于婚房的描述,短短几句话便已交代完结局。当时她不过是个追书的看客,而今却成了书中人。
她试探着问:“若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陆凌的声音分明没什么变化,却不知为何就是带了几分冷意,他漠然瞥了她一眼,“那你大可试试。”
“……”
试试?
苏灵韵垂下头去,这事只怕试不得。
端亲王妃一刻不定,苏婉儿便一刻有被选中的可能。
顾安这个人性子多疑多思,早已习惯掌控全局,方才陆凌的警告于他而言只是暂时的震慑,待他慢慢冷静下来想明白了,就会试图查漏补缺,去将原本不够圆满的计划设计得更加毫无疏漏。
若这位心思深沉的男主情急之下一计未成再生一计,届时前途未知,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顾安拿她做饵,设计害她,坏她名节,毁她一生,明显没将她的性命当回事,端亲王现在却只是要娶她而已,还是因为害怕麻烦不得不完成任务的那种“娶”。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只不过人生中第一次被求亲就是被用这种看似商量实则威胁的方式,苏灵韵还是轻哼了一声:“您方才还说自己不喜欢强人所难。”
“是啊,所以本王尊重你的决定,”陆凌像是觉得有趣,轻勾唇角将身子往前靠了靠,“与其被旁人左右,不如主动出击另辟蹊径挣一条活路,本王以为,苏小姐应当是与我一样的人。”
的确。
她是这样的人。
苏灵韵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对面那人的眼睛道:“那等你我成婚的那天,我想一直跟着你,可以吗?”
陆凌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也添了几分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婚房,”苏灵韵道,“若你我真要成婚,大婚那日我要从始至终都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你绝可不留我一人独处,需得保证我的安全。我的性命交付与你,至于在那之后,你忙你的,我也绝不会越界纠缠。”
陆凌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终是缓缓靠坐回去:“成交。”
苏灵韵点头,心下自觉也算解决了一件大事,她站在那里,俏生生伸出一只手来:“既已成交,那此恩已报,王爷是不是该把我的那张纸条还我了?”
本以为是极简单的事,然而这一回,陆凌却挑了眉。
“还你?苏小姐可真会做生意。你是不是忘了,本王是因帮你挡灾才拒了旁人,是你害得本王无人可选。苏小姐,这可不能算是报恩,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是你要自救,不是吗?更何况,你方才还要了本王一个保证。”
“你……”苏灵韵还要再说,但陆凌已经朝她摆了摆手:“不必心急,待到你当真报了恩的那一日,本王自会将东西还予你。”
苏灵韵实在没忍住,暗骂一声:“奸商!”
***
过了正午,这场迟来的宫宴总算得以进行。
启和殿内,众臣带着公子们都坐在一侧,女眷则被安排在另一侧,并没有男女不同席的意思。不过由于此处地势宽敞,即便中间并无外物遮拦,双方之间也还是隔着很大一块空地。
相距太远,若不仔细去分辨,想要看清对面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还是有些困难的。
苏家并无爵位,但毕竟是天子近臣,因此位置安排得还算靠前。
苏灵韵默默坐在苏婉儿身边,眼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将一盘盘装点精致的菜肴端到面前,香味扑鼻,色泽诱人,原本还潜伏着的饥饿感瞬间上涌,食指不由蠢蠢欲动。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开宴之前的仪式却少不了。
宣武帝文韬武略,出口成章,又与老端亲王兄弟情深,此番为陆凌选妃,他一开口便停不下来,忆往昔时甚至几次哽咽,洋洋洒洒说了快半个时辰才道:“时候也不早了,就先开席吧。”
封印解除,众人终于都动起了筷子。
苏灵韵觉得自己再不吃饭就要晕过去了,一边在心中感慨主子们都是神人,真是抗饿,一边埋头夹菜,已是一句话都不想讲。
但她不说话,却不代表旁人就会轻易放过她。
苏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从御花园出发至启和殿,她忍了整整一路,又听圣上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耐心早已用尽。
此时眼见周围气氛逐渐放松,也有人开始相互交谈,她终于偏过头,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方才在御花园里端亲王怎会找你?他在想什么?”
苏灵韵正吃着一块白切驴肉,因蘸了酱料,口感酸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苏夫人一眼,有点搞不清这人的脑回路:“母亲,端亲王为何找我,又在想什么,女儿怎会知道怎会懂?您若是真的好奇想知道,不是该直接去问他吗?”
“你!”
苏夫人本就心绪不佳,又饿了许久,再这么一气,只觉得连胃都有些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就要训斥,可转念却又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油盐不进,根本难以沟通。
深吸一口气,她索性换了个话题:“那他同你说了什么?”
这回苏灵韵倒是没再摆出疑惑的脸,她想了想,认真反问:“他说了挺多的,不知道母亲想听什么?”
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
从前怎的不知这丫头是这副德行?
苏夫人怒火中烧,真想狠狠掐她两下,又想给她一耳光,可事关婉儿,她却不得不按捺住性子问:“他可说了选妃一事?可有提到你姐姐?他……究竟想娶谁为妻?是你姐姐吗?”
她越问越急,终于忍不住骂道:“死丫头!就知道吃!我在问你话!”
“我饿了啊,为什么不能吃?再说我吃归吃,您问的话我都是答了的呀。”苏灵韵微皱了眉头,这回是真有点不想理她了。
这个苏夫人并不算坏,可她太过偏心且格外执拗,早年间将全部身心都放在丈夫身上,后来随着妾室们进门,她百般阻挠无果,于是又将自己的一切转而奉献给了苏婉儿。
她奉献了太多,就想要掌控。
控制不了丈夫,自然便要控制那个自小被她培养长大的女儿。
也正因如此,她根本顾不上更多的人和事,顾不上在外求学的儿子究竟过得如何,顾不上她真正的小女儿,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因她的忽视而失足落水丢了性命。
如今被她劈头盖脸骂着的这个,根本是个与她无关的外人。
苏灵韵的视线落在她已经带了些许岁月痕迹的脸上,没太客气:“您要是少骂我两句,也许从您问第一句时我便已经告诉您答案了,但您要是再骂,那便一直等吧。”
等?
这如何能等?提前知晓他的想法,也许还能提前有所安排,再等下去尘埃落定,难道真要将婉儿嫁与那等废人!
“……”苏夫人被堵得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下意识还要再说,但终究理智回笼先忍了下来,“行,我不骂,你说。”
虽然态度仍旧不怎么样,但好歹没再骂什么难听的话,苏灵韵也没想着自己能改变一个人,因此见好就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道:“母亲放心,王爷说了,他不会娶姐姐的。”
她说得平静,却不知这话如同惊雷炸响,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苏婉儿也跟着呆了一下,好奇问道:“端亲王殿下说不会娶我?”
“是啊。”苏灵韵点头。
苏夫人面色古怪,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心情,口中已经说道:“他说不娶婉儿,怎么可能?宫中既然能放出话来,那便是他答应了的,既然答应,又如何容得他说改就改?”
“就算他自己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太后与皇上也不会真就这么纵着他胡来!那将至我们苏府于何地?”苏夫人说着,越发不忿,“再说你大姐姐乃是京中贵女之首,他为何不娶?”
这话说的。
苏灵韵真是无语了:“那您想要大姐姐嫁他?”
“……那倒不是。”
苏夫人冷哼一声,看向苏灵韵的眼神只剩厌恶与嫌弃:“只是你这话实在离谱,别是故意诓我的吧?他不娶婉儿,为何要特意与你说,他不娶婉儿,那他又要娶谁?”
“当然要与我说,”苏灵韵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回答,“因为他要娶我啊。”
这下别说苏夫人,便是苏婉儿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不想看到妹妹与母亲总是争论,更不愿苏灵韵随意诋毁自身名节。婚嫁大事,如何能成为故意触怒他人的手段?母亲再有千般不对,妹妹也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自打那日失足落水,再次醒来的苏灵韵就变得有些不同。
她不再如从前一般胆小怕事,也不再喜欢跟着自己,面对她与母亲时少了几分亲近,多了几分漠然,大约是因常年被下人欺负,竟险些丢了性命,因此寒了心吧。
想到那日苏灵韵浑身冰凉,一张脸毫无血色躺在床上的模样,苏婉儿有些心软。
刚要开口劝两句,就听到苏夫人已经骂道:“满口胡话信口开河!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想替了你姐姐的位置去做亲王妃?”
“您看,”她骂得难听,苏灵韵却没什么感觉,只是瞥她一眼道,“不说您非要问,说了您又不信——”
四周忽然安静,坐在上首的太后缓缓抬起手来:“苏家三小姐那里倒是热闹,去吧,将哀家面前这道八珍汤拿过去,给三小姐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