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板猜正反的游戏到底没能进行到最后。
当那传话的宫女第三次出现,荣安县主的耐心也跟着彻底用尽,扶着身边的丫鬟一下便站起身来。
“真是扫兴,玩个游戏都不得安稳!今日既不是玩的时候,那我就不玩了,你们谁高兴等便等,谁高兴玩便继续玩,只要能赢到最后,本小姐的彩头永远作数。”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她扭头就走。
她这一走,与她交好的几位立刻跟着跑了,剩下的人也不好再玩,只能道:“既如此便下次再说吧,本也只是为了消遣,并不是为了别的。”
“是啊灵韵,”已经有人记住了苏灵韵的名字,也笑道,“这位宫女姐姐来了三回了,只怕是真有什么急事,你就先忙,等这次宫宴结束咱们有空再聚,机会多得是。”
苏灵韵被迫离场,看向面前的宫女时已是一脸丧气:“说吧,齐国公世子又要干嘛?”
那宫女就要说话,苏灵韵忙抢先抬起手来:“你先等等,这么没完没了,我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总归实话告诉你,不管他要干嘛,我都不会照做。”
她瞪着眼睛,干脆提前破罐子破摔:“我不听,不去,不见。御花园的这个门,谁喊我都不出!懂吗?”
那宫女边听边怔怔地点头,期间屡次想要开口却又都被打断,直至她完全说罢才终于为难地道:“可是,这次是端亲王殿下派人来传话,说他在御花园门外等着您,那您……”她迟疑道,“也不出去吗?”
什么东西?
苏灵韵以为自己听错了:“端亲王?”
宫女明显比之前两次紧张得多,生怕眼前这位脾气上来,真的谁也不见。顾公子温柔可亲还算好说话,那端亲王却是个六亲不认的主,若是逆了他的意,到时负责传话的自己只怕也要跟着倒霉。
她回了一声“是”,正自思量着要不要再劝上两句,谁料方才还义愤填膺言辞抗拒的眼前人想了想,却忽然笑起来道:“那我去啊,你带路。”
苏灵韵被宫女带着,刚出门就看到原本还算宽敞的甬道内竟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为首的那个她曾远远见过一回,正是原书男主,那位闻名天下的齐国公世子顾安。
在他身后空出约两丈的距离,乌泱泱一众侍卫簇拥着几个宫人抬着一乘轿辇,低着头鸦雀无声。
苏灵韵看向正斜靠在椅背的那人,虽然从未见过,但她几乎一眼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若论样貌,其实顾安也算得上是个翩翩公子,面容清俊,玉树临风,自有一股文人的儒雅与倜傥。
然而跟眼前这位比起来,却还是有些黯然失色。
大约是文火与烈焰,丘陵与高峰,是清秀淡雅的菊和恣意傲然的松,一个在温室里悠然生长,一个则早已经历过风吹日晒雨淋雪打。
陆凌一袭黑衣,金冠束发,浑身上下并没有太多装饰,但苏灵韵的视线却就是被牢牢抓住,很难再去注意到旁人。
他双眸深邃,五官立体,肤色是一种天生的冷白,于是和身上的黑衣形成极致的对比,像是最最上好的建模,冷峻尖锐却又透着疏离和淡漠。身后披着的大氅并未让他显得羸弱,反倒更添贵气。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不过如此。
但苏灵韵也实在没料到陆凌竟是长得这样的,这居然就是传说中青面獠牙如同罗刹的端亲王。
这帮人的眼睛确定没问题吗?
她脑中思绪翻涌,视线却只是简单扫过众人,很快垂眸慢慢往前走去。
苏灵韵看向他们的同时,顾安和陆凌也在看她。
事实上,虽从前便已相识,顾安却并未真正了解过这位苏家三小姐。在他的印象里,她不太说话,胆子也小,偶尔跟在婉儿身后时总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难得和他说上两句话,尚未开口便先红了脸。
那时他似乎从没看清过她的容貌,竟是这样浓桃艳李,明媚张扬。
眼见得她一步步到了跟前,视线交汇的一瞬,顾安几乎本能地扬起了一个笑容:“苏小姐,你终于还是出……”
话说到一半,苏灵韵已从他身边掠过,又往前走了几步径直停在端亲王面前,先规规矩矩按例请了安,才问:“您找我?”
便是再如何冷静自持,顾安也有那么一瞬险些破功,不过他这人养气功夫一流,因此也只是那堪堪一瞬,他便重新低下头去默默站定,就仿佛刚才主动搭话的根本不是他。
陆凌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转,也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竟带了几分兴味:“是,本王的确有事找你,听说方才顾公子也找了你好几回,你都没出来,本王还当自己也要吃闭门羹呢。”
这人行事张扬,说话也真够损的,顾安怕不是要气死了。
不过她喜欢。
苏灵韵顿时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怎么会?我与王爷无冤无仇,王爷也并不是那会对不相干的人随意构陷利用的人,您唤我,我自然是要来见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凌唇角微勾,似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便轻轻挑眉,缓声说道:“看来你的胆子的确不小。”
苏灵韵这才发觉,此人面上虽挂着笑,眼中却冷若寒冰。
他本就长相凌厉,自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大约常年身居高位,便又有了种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如果非要她形容的话,他看人时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垃圾。
好在于他而言世人平等,苏灵韵尚未继续开口,他那看垃圾的眼神便又落在了站在她身后的顾安身上。
“顾世子,你可听到了?”
顾安突然又被点名,一时站直了身子,虽憋了满肚子火气却不敢不答:“王爷,知安听到了。”
“听到就好。”陆凌边说,边垂眸缓缓摩挲着指尖。
“齐国公府能走到今天,全赖你祖父当年随军出征才得了爵位,又兼你父亲谨小慎微苦心经营,可你如今却无冤无仇就对毫不相干的人随意构陷利用,你说,这诺大的国公府,会不会一不小心毁在你手上?”
顾安心中狠狠一突,忙低下头躬身道:“王爷说笑了,知安不敢。”
“不敢?”陆凌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本王选妃之事都敢插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顾安,她的胆子不小,你的胆子更大。”
“她所求不过自保,你呢?”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苏灵韵。
她所求是自保,他所求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求婉儿不必嫁入端亲王府,不必嫁与他这个阴晴不定的活阎王罢了。
顾安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陆凌。那人目光如炬,带着极致的冰冷与侵略,几乎让人无所遁形,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透明的琉璃,心中所想只一眼便被对方看得一干二净。
不会的,不可能。
端亲王再如何聪明,也不可能知道更多。
顾安强自凝神稳住心绪,脑中又想起陆凌方才那句话:连本王选妃之事都敢插手……
不错!这应当才是重点。自己胜券在握,以为势在必得,却忘了插手选妃其实根本不是小事,这分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对皇权的挑衅,是实实在在的僭越。
堂堂亲王的威严,如何能容忍旁人随意践踏?
思及此,顾安立时态度诚恳地躬身道:“是知安鲁莽,思虑不周,我只是,我只是……”
他犹豫半晌,着实难以启齿,到底没能将有关苏婉儿的话说出口,只含糊致歉:“我只是一时情急,这才做了错事,求王爷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原谅知安这一回。”
一阵悄无声息的寂静。
陆凌也不知究竟懂没懂他的意思,总归又过了片刻,苏灵韵才听他笑道:“人心难测世事难料,顾安,永远别自作聪明,否则待到阴沟翻船万劫不复的那一日,别怪本王没提点你。”
“是。”顾安规规矩矩躬身应了,只觉浑身不自在。也许是日头太过毒辣,也许是端亲王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再在此处待着。
刚想开口告辞,高坐在上的陆凌却又说道:“还有,本王最后说一遍,不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本王都没兴趣,但有关本王的人和事,却容不得你随意干涉。”
“否则我大燕的齐国公府,”他顿了顿,“也可以重新换一个世子。”
苏灵韵站得靠前,并不知身后的顾安是什么神色,但听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却也能猜到,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落荒而逃”吧。
不愧是书中最后清君侧得了从龙之功的端亲王,愣是把男主吓跑了。
挺严肃的场面,苏灵韵却十分想笑。
好在她还知道此刻不是笑的时候,默默在心里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终于压住了上扬的嘴角。
她自觉控制得当,陆凌却眼尖的很,只瞥了她一眼便道:“有这么高兴?”
“……是有些高兴,”被人揭穿心思,苏灵韵也并没有太多难堪,索性实话实说道,“看见想陷害自己的人吃瘪,当然会高兴。”
如此坦诚,这又是个叫人意外的答案。
陆凌轻歪了一下头,不置可否,视线落在她尚还带着笑意的脸上,缓缓开口:“那你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些,此番本王帮你逃了这毒计,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该帮本王一个忙?”
这么快的吗?
苏灵韵想到自己递出去的那张纸条,上面的确写了“但求相助,必报此恩”,可那更多的却是张空头支票,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尊贵如端亲王,会有什么需要她这个路人甲去做。
她有些愣怔,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瞬的空白:“王爷想要让我帮什么?”
书中此人沉迷于家国大事,他,不会想让她去做什么探子吧?那可真是任重而道远,不是她不想做,是臣妾做不到啊!
心中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听陆凌慢吞吞地说道:“本王不喜欢夺人所爱,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可如今太后与皇上非要让本王选妃,所以本王特来与姑娘商议。”
“商议什么?”苏灵韵有种不详的预感。
陆凌靠坐着,面不改色神色自若,仿佛只是在与她闲聊今日的天气般说道:“你嫁我,做本王的王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