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荟生长日记 第2章 2024年3月3日

继续回到那晚，卢军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卢卉，语气幽幽地说：“你们怎么不打电话给小舅舅啊！看看他们张家人都做了什么！你们去问问他们做了什么好事。”

卢卉心想是不是打了电话后卢军就会安分下来，把今天晚上混过去，即使她清楚地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她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但是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客厅里的三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卢卉又重新找到张诚心的微信，拨了一个语音通话过去，这次被接通了。

“什么事情？一直打电话！”张诚心的语气很不耐烦。

卢卉没有说话，开了免提后把手机拿到卢军的面前，示意他说话。

卢军扯了一下嘴角，冷笑一声后质问那头的张诚心，“你是不是心虚了！为什么把我电话挂了？”

张诚心很是烦躁，怒吼着：“我现在在外面和别人吃饭，你难道想让我把这些事现在拿出来讲，让别人都知道吗？”说罢，他就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卢军有些得意地对姐妹两人说：“你看，他心虚了。”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你回楼上穿件衣服吧，别冻感冒了”，卢卉朝坐在贵妃榻上休息的卢嘉说。

卢嘉还没说话呢，卢军先开口道：“对啊对啊，你明天还要上学，先回去睡觉吧。”

姐妹两人都知道卢军今晚不会善罢甘休的，卢嘉还是坐在贵妃榻上没有动作，卢军转回头去研究电视要怎么调频道。

卢嘉压低声音问卢卉：“姨丈什么时候来啊？”

卢卉摇摇头，不清楚是想表达不知道还是不会来的意思，毕竟两家之间的路程慢悠悠步行来最多也只需要两分钟。

卢嘉打了个哈欠，读了一天书已经很累了，她冷着脸对卢军说：“你回楼上去休息。”卢嘉脸圆圆的，即使板起脸也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卢军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又是那副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卢军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们回去睡觉吧。”

“你保证今天晚上不会再出门，老实待在楼下看电视！”卢嘉情绪激动起来，死死地看着他，誓要从卢军那里亲口得到保证。卢卉在一旁却不像她那般乐观，毕竟在卢卉眼中卢军和张燕都是酒后失智的生物。现实也如卢卉预测的那样，卢军只是转头深深看了姐妹两人一眼，跷起二郎腿，双手环抱在膝前，一言不发地转头注视着什么内容都没有的电视屏幕。

卢嘉被他的无动于衷激怒，情绪更加激动地质问他，双手愤怒地捶打着贵妃榻，“你们能不能成熟点！让我们省点心！烦不烦啊！”卢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也涨得通红，卢卉压下眼眶的热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暗道皆是无用功，走上前半步用手轻拍着卢嘉的后背，帮她顺气。

卢军对卢嘉的愤怒视若无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人都回去吧。”

姐妹两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维持方才的动作，死死地瞪着卢军，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那我报警吧”，卢卉破罐子破摔道，顺手掏出了手机。

卢军有些慌张，毕竟他们夫妻两人平时最是要那不值钱的面子，他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这么点事你要闹起来！”

卢卉放下手机，冷眼盯着卢军。

卢军似是被看得不自在，或是酒醉后倾诉欲高涨，含含糊糊地胡说着：“你们放心，我今天晚上就是要去把他杀了。你们以后的生活我都安排好了，你们不用担心，厂里的东西都是你们的，嘿嘿。”

卢卉被他无脑的话激怒了，想到这半年上班忍下的气，看着家中年久失修的房子，大喊着：“你能有什么留下来？别留下一堆烂摊子，一堆债务给我们就不错了。”其实卢卉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她想说如果他死后，那个外头的女人带着私生女上门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看着老实的男人其实是这样的；她想说如果他死后，在群狼环伺的亲戚和胳膊肘向外拐的妈妈中，她不能保证能护自己和妹妹周全；她想说如果他死后，而且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死亡，会对她、卢嘉以及我们两人未来的婚姻和孩子造成莫大的影响。

卢卉曾经憎恨自己的自私，为自己这些阴暗的想法而恐惧，直到后来她慢慢开解了自己，坦然接受这一继承于父母的“天赋”。

卢军的表情很是不解，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们居然是这么看他的，也很疑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不再是家人眼中的天。他犹豫着开口说：“反正你们不用操心，不会影响你们的。”

卢卉不想反复和一个失去理智的固执中年男人辩论，她无奈地面向卢嘉，嗫嚅着嘴唇说：“要不今晚你睡我房间吧，你去把明天要用的东西拿一拿，让爸爸睡你那里。总之把他们分开，其他的等明天再说。”卢嘉很是不情愿，嘟着嘴不肯回答，卢卉心里更是烦躁了，恨不得什么都不管，回房间锁上门自顾自睡去。

卢嘉重重地叹了口气，朝卢军走去，尝试着拉扯他的手臂，想要把这个像山一样的男人弄走，然后把他藏在垫子下的军刀藏好，或者说丢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卢军不为所动，因为他一直在等待出逃的时机，而且他注意到卢卉一直往他身后看的眼神，意识到她想夺走这把刀，就更不情愿离开了。

卢卉知道自己不可能拉得动卢军，朝卢嘉看了一眼，示意她也一起来。即使卢嘉心中很不情愿让一身酒臭的卢军污染她的床铺和房间，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老实接受。

卢军被两个人缠得没办法，又怕卢卉这个大女儿真的报警，想着先假装同意再伺机而动，大手一挥挣脱两人的桎梏，略带无奈地说：“我自己走，我自己走。”卢卉和卢嘉两姐妹长舒一口气，稍微放下点心来，但还是有惴惴不安的感觉，不过她们已经习惯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两人退后几步，让卢军自己起来，只见卢军飞快地从垫子下方把刀拿出来，藏进了左侧的外套内，像贼偷保管不属于他的那件价值连城的赃物，紧接着甩下两个女儿大步朝楼上走去。卢卉快步跟上他，硬把他往三楼带，以免两个冤家又见面生出事端来。也许是想着一会儿还要出门去砍人，卢军也没有太多的不愿，只想着先安抚下两个女儿再说，免得阻碍他出门的步伐，毕竟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卢卉看到卢军进门后，和衣躺进卢嘉精心为她自己掖好的被子里，还是那副做贼样小心守护着他怀里的军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可靠，他戴上那副老实人的面具，给了守在门前的卢嘉和卢卉一个眼神，紧接着状似体贴地说：“我就在这里睡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姐妹两人心中清楚今晚的事还没有结束，两人对视一眼后，卢卉冷着脸对躺在床上笑嘻嘻的卢军说：“把你的刀拿出来。”

卢军立马收起脸上的假笑，阴沉着脸不说话，假意要睡觉不理两人。卢卉直接走到卢军的右侧，上前掀开被子抢夺那把刀，卢军飞快地把刀从怀里掏出来，塞进了另一边被子里，卢嘉紧接着从另一边夹击去抢刀。卢军飞快地从床上蹿起来，带着手中紧握的刀夺门而出，靠近门那侧的卢嘉被重重地撞在墙上，姐妹两人也顾不上其他，飞快地去阻拦卢军，终于在楼梯口拖住了他。

卢军背靠墙壁，把刀死死护在自己的身后，卢卉把手伸到后头，左右手在两边包抄去抢夺那刀。憋了一晚上的卢嘉再也忍不住了，加上刚才撞在墙上的疼痛让她决定不再忍耐，她用灭掉世界的高音尖叫着，把心里的不满和压抑统统发泄出来，震得每个人的耳膜疼。卢卉趁卢军分神，流着泪使劲夺下他手中的刀并快速塞入站在后头的卢嘉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拦住暴怒的卢军，并叮嘱她赶快带着刀进房间锁上门。

卢军再也不收敛自己的怒意，他冲向卢嘉的房间，疯狂拍打着她的屋门，大喊着让她把刀拿出来，但幸好卢嘉埋在屋里头不出声，卢军也没有办法。他应该是想到前几日卢嘉不小心在外头把房门锁上了，一家子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到的钥匙，那个钥匙就在他的床头柜里。卢军转身下楼，顺道满带怒意地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卢卉。

卢卉连忙掏出手机给卢嘉发了一条微信，转身也跟着卢军来到二楼，只见他也没有去翻找钥匙，脱了外套又躺到了张燕身边。原本冷静下来的张燕看到卢军出现，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口中骂骂咧咧的，冲上去就和卢军厮打在一起。卢卉朝楼上高声喊了一句卢嘉的名字，急忙冲进房间里拉架。

两人的力道极大，凭一己之力把两人隔开的卢卉身上挨了好几次打，直到两人有些筋疲力尽才分开。张燕坐在床沿上气喘吁吁，单薄的背心也被扯得变形了，哭红了眼恶狠狠地瞪着卢军，卢军则是又像没事人一样躺回了床上。

卢卉感受着右手上臂和背部的剧痛，无奈地朝相对来说还算是清醒的卢军说：“你别待在这里了，去楼上休息吧。你们两个别待在一起！”

卢军在右腿搭到左腿上，优哉游哉地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对耳旁的话置若罔闻。理智几近崩溃的卢卉“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朝着卢军哀求道：“我求求你了！你别待在这里！别待在这里！”

卢军躺在床上轻蔑的眼神扫视过来，脸上转瞬即逝的冷笑被卢卉捕捉到。卢卉本就因为这个行为觉得万分屈辱，如今还被当成小丑看，她捂着脸痛哭起来，着急忙慌的卢嘉跑下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她连忙冲进房间里去拉卢卉，见屋子里的两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现在也没有继续掐架的意图，就扶着卢卉先回房间了。

卢卉离开他们的房间就稳定了情绪，两人快步回到卢嘉房间后，卢卉小声地问：“那刀你藏好了吗？”卢嘉点点头，拉着她往卢卉的房间里走。

卢卉有些惊讶，但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你放在我的房间里了？”

两人往里走了走，卢嘉指着藏在角落里的书包，“我把刀塞在书包里了。”就算卢嘉不说，卢卉只要有眼睛也能看出来，毕竟那个普通的帆布书包无法完全藏下那把军刀，露了一大截刀把在外头。

两人套上温暖厚重的睡衣后，回到卢嘉的房间里，大开着房门随时警备，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来勉强平复心情。

“有人上来！”突然，卢卉止住话头，哑着嗓子对卢嘉说。

卢嘉冲出去，往楼下跑去，卢卉又去自己房间把那个书包藏到了床底下，才稍微有些放心地离开房间。只见刚冲下楼的卢嘉又回来了，卢卉疑惑地问：“刚才是谁？我把那个书包换了一个位置，但是家里其他的刀也得想办法都拿上来。”

卢嘉把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满是不耐烦，“爸爸。他估计是想上来拿刀，看到我下去，他赶紧跑回房间了。”卢嘉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开学以来她已经养成了规律的作息，这个时间她原本应该在做梦了。

“唉，你也先睡吧，还得读书。我过会儿看看情况，也得赶紧睡觉了，明天一大早还要送你去上学呢。”

“我现在很困，但是一点都睡不着。我们再聊会儿天吧。”

不过姐妹两人还没说几句话，楼下又传来沉重的下楼脚步声。

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爸爸！”

“他又要做什么啊！我去拦他，你找机会去把二楼的钥匙和家里所有的刀都藏起来！”卢卉掀开被子，也顾不上穿拖鞋，赤脚踩在发黄的大理石板上，急忙追下楼；卢嘉也飞快起身去完成卢卉交代的事。

卢卉追到一楼客厅时，卢军刚打开屋门还没来得及踏出家门。

卢卉大喊：“你又要去干嘛！”卢军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又回到沙发上坐下。

卢军拿起电视遥控板瞎按着，突然出声说：“你帮我把电视搞一下，我想看电视。”二楼又传来张燕愤怒的声音，像是在打电话。

卢家的客厅电视在三年前换成了智能电视，不再是那种一按开机键就能收看节目的电视，许久不看电视的卢卉也不会用。

“我也不会弄，等会儿让嘉嘉来吧。”卢卉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外走去。

卢卉先是把家中的两辆电瓶车的钥匙都收进口袋里，猜测着卢军应该不会胆大包天到喝了酒还开车出去吧；再把水槽中的磨刀石重新拿回放农具杂物的小屋门前，甚至因为不放心藏得更深一些。

这时卢军也出来，把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卢卉吓了一大跳。同时，睡衣口袋里的手机也响起来，章西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爸妈今天晚上又怎么了？”

心知肚明的卢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推着出门来的卢军往房子里去。章西北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走动声，“那我现在来看看，你给我开一下门。”

卢卉还没应出那个“嗯”字，电话就被挂断了。她也不是很在意，只希望在大家眼中德高望重、很有威信的姨丈来了之后能安稳平静地度过今晚。

“谁的电话？”卢军问。

卢卉觉得心好累，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任何问题了，头顶是张燕带着焦躁不安的情绪来回走动的声音，像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入侵地球的怪兽弄出来的动静。卢军倒也没接着问，又坐回了沙发上。卢嘉这时也从楼上下来了，双手叉着腰，脸上都是无奈和疲惫之色。

卢卉轻轻推了推卢嘉的手臂，“你去帮爸爸弄一下电视吧，让他老实点。”

卢嘉在卢军面前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想让他同步感受她的不满，可惜这是对牛弹琴的行为，而且电视也坏了，无法收看。所幸这回章西北来得很快，穿了件单薄的夹克和衬衫，手里夹着一支烟，在进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紧皱着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张燕晚上一直打电话来，不让人睡觉了。”

其实章西北以为今晚还是和之前几个月一样，卢军和张燕的争吵的源头是张鱼和卢军那亦真亦假的奸情。客厅里的三个人都不出声，章西北叹了口气，把烟屁股扔出门外，“我去楼上看看。”

卢卉转过身背对着卢嘉，用嘴型问她：“刀都藏好了吗？”卢嘉点点头，表示自己办事很可靠。

卢卉满意地点头，轻声对她说：“你去楼上看着妈妈吧，我在楼下，我怕他等会儿想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