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团里的排练已经从早上七点断断续续持续到下午三点。
“蒋老师,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您今天排练的时候一直皱眉头。”乐团里新入职的后辈关切地询问。
“不碍事,下班之后回去多休息一会就好了。”面色如纸的蒋轻欢闻言舒展开眉头。
乐团排练一结束蒋轻欢便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离开排练厅。
自少女时代直至眼下二十几岁的年纪,蒋轻欢每月生理期第一天皆如置身于炼狱中一般苦痛难耐,双足冰凉,膝头酸软,腹部拧着劲儿的疼,中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吃上几副,无奈总是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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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路上蒋轻欢远远见到陆小满背着黑色双肩书包一个人独自回家,那家伙不知为何低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双肩书包右侧网格里面安然放着一把印着浅唐交响乐团徽标的折叠雨伞,那是蒋轻欢今早在陆小满上学之前亲手放进去的,蒋轻欢向来有每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且喜欢凡事提前做准备,最怕一切超出计划之外。
“新学校还习惯吗?”两个人一同用晚餐时蒋轻欢回身给陆小满倒了杯热腾腾的椰汁,随后皱着眉头又叮嘱了一句:“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埋头只吃米饭,饭和菜要一起吃,动物蛋白也要适当摄入一点。”
陆小满抬头看到蒋轻欢眉间的不悦微微一愣。
“对不起,我把你当成我妹妹了。”蒋轻欢话说出口自己也呆呆愣在那里。
“没关系。”陆小满听话地夹了一口蔬菜送到嘴里。
“浅唐中学和我以前就读的青川二中不太一样。”陆小满继续回答蒋轻欢先前的问题。
“哪里不一样?”蒋轻欢抬抬眉毛示意陆小满继续讲下去。
“操场不一样,教室不一样,跑道不一样,篮球场不一样,自习室不一样,同学不一样,老师也不一样……”陆小满掰着指头一样接一样地念叨。
“总而言之一切都不一样。”蒋轻欢索性为对方一系列并无太多实际意义的排比句做了个总结。
“对。”陆小满点点头以示同意。
“普天之下哪里找得到两间一模一样的学校,不一样是理所当然,一样才奇了怪呢!”蒋轻欢转过头安抚面前的年轻人。
“今天开始正式上课了吗?”蒋轻欢端着杯子回到餐桌前。
“不算正式上课,只是分班、排座位、发课本,还有新入职的科任教师过来做自我介绍。”陆小满玩弄着手中的筷子歪头回忆道。
“你座位第几排?”蒋轻欢给陆小满的碗里添了些米饭。
“第三排。”陆小满伸出三个指头。
“那还好,新课本顺利领到了吗?”蒋轻欢又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领到?”陆小满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就胡乱那么一猜,我有事马上要出去一趟,你先吃饭吧,吃完饭碗筷放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收拾。”蒋轻欢低头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盘匆匆嘱咐陆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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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蒋轻欢携着一身潮湿的雨水气息回到家中,低头自怀中掏出罩着新华书店手提袋的课本,陆小满看到纸质手提袋上方露出的教材封面神情微怔。
“轻欢姐姐,你是出去给我买课本了吗?老师说让我和同桌先一起将就着用两天,过两天我的新课本就会到。”陆小满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你先拿着吧,权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即便是只用两天也不白买。”蒋轻欢言毕伸手把课本交到陆小满手里。
“陆小满,我不是叫你别收拾吗?你怎么自己一个人都收拾了?”蒋轻欢看见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餐桌假装生气地回头质问陆小满。
“我……我这个人天生勤快……闲不下来……不干点活儿容易闷出病来……”陆小满扬起黑亮的眸子不安地看了蒋轻欢一眼。
“我只是问问,并不是在责怪你。”蒋轻欢见陆小满流露出不安开口安慰。
“嗯,那我先回房间预习一下明天的课程,谢谢你的礼物,轻欢姐姐。”陆小满双手抱着课本凑上前欠身鞠了一躬。
蒋轻欢取下杯子为自己倒了杯酒,旧事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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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课本不是应该学校发放吗?怎么你还需要到新华书店去买?”蒋轻欢见阿雨手中拎着一袋外包装印有新华书店四字的课本。
“班主任说学校没给转学生预备多余的课本,提议我先和现在的同桌一起将就着共用几天再想办法,可我现在的同桌是个小气鬼,上课的时候根本不肯给我看课本,所以放学的时候我去了趟书店,还好买到了。”阿雨心满意足地抱着手中沉甸甸的课本坐在椅子上摇晃着脚丫。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自私吗?那孩子不会欺负你吧,如果欺负你的话你可不能忍着,千万要记得和老师汇报。”蒋轻欢预见了某种不安的苗头不放心地叮嘱。
“那个小胖子本性应该没有那么坏,不过是被爸妈惯坏了而已,姐姐你就放心吧。”阿雨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踩着楼梯回房念书。
“忘了说,姐姐,新班主任人特别坏,居然把我这种小个子放在最后一排,上课时我都看不见黑板,那个女人真是讨厌死了。”阿雨向上跑了几个台阶又回头扶着楼梯栏杆咚咚咚地跑下楼向蒋轻欢抱怨。
“阿雨乖啊,姐姐等下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找老师协调,如果妈妈没时间的话姐姐就请假去你的学校。”蒋轻欢上前抱着闷闷不乐的阿雨柔声安慰。
“听说家人去学校找是没用的,姐姐,段天龙昨天告诉我,我们班里的座位是要用钱买的,2000块向前调一排,你让妈妈直接给老师打钱吧,我的身高至少得花6000块才能看清楚黑板。”阿雨窝在蒋轻欢怀中摆弄着手指计算座位的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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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阿雨就那样掰着指头在蒋轻欢怀中睡着了,蒋轻欢小心翼翼地抽出双腿把阿雨挪到沙发上,取出一床薄毯给稚气满身的妹妹盖上。
外面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蒋轻欢披着外套到楼下的报刊亭打电话。
“魏叔叔,您好,麻烦帮我找一下我妈妈,不,麻烦帮我叫一下秦女士。”蒋轻欢手中握着话筒怯生生地拜托母亲的经纪人魏良。
“你妈妈喝醉了,改天再说吧。”电话啪地一声被魏良叔叔挂断。
……
“喂,爸爸吗……你先别挂电话好不好,我保证两分钟之内说完,阿雨转学后被老师调到了最后一排,这几天都没办法看清黑板,班主任老师说想往前调座位的话需要钱,每排2000,阿雨的身高至少需要六千。”蒋轻欢声音颤抖着请求许久未见的父亲。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很忙了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好意思来找我?再说阿雨怎么就那么娇气,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吗?看不到黑板借别人的笔记自学不就行了!初中的课能有多难?你要怪就怪她长的矮吧,活该!”父亲变身成为一头猛狮愤怒地在电话那头咆哮。
“阿姨,给您钱。”蒋轻欢自口袋中掏出几枚硬币递给报刊亭的主人,回头看见阿雨正撑着一把雨伞泪眼朦胧地杵在自己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