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恰逢周末,风和日丽,蒋轻欢大清早听到院子门前传来汽车引擎声,随后一个穿着大一码衬衫拉着巨大行李箱的女生下了车,这边车门一关,那边汽车便逃也似的绝尘而去。
蒋轻欢见状急忙合上窗帘三步并作两步闪下楼,推开门一眼便对上陆小满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这一眼令蒋轻欢心中急剧地一颤,几乎产生错觉,只差那么一点点,蒋轻欢便要将阿雨这两个字叫出口。
“蒋小姐,您好,我是陆小满。”面前这位十六岁少女及时报出姓名打破蒋轻欢的错觉。
“不要那么生分的称呼我,往后叫我轻欢就好,我来帮你拿行李吧。”蒋轻欢意欲伸手提起陆小满脚边硕大的行李箱。
“不行,不行,你这样单薄怎么可以拎这么大的行李箱呢?”陆小满很是抗拒地扭过身子,只留一副脊背对着蒋轻欢,因为这种拒绝明显带有温情的成分,所以蒋轻欢对这个小鬼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已经替你打扫干净了,如果你需要买生活用品什么的我等下可以带你去买。”蒋轻欢一心想和这个小鬼和平相处,毕竟再次找房子搬家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轻欢姐姐,这附近有超市吗?”陆小满显然对这里相当不熟。
蒋轻欢听到姐姐这两个字下意识心里咯噔一下,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那一瞬搅在了一起,旧事如同浪潮拍打海岸一般侵袭入脑海。
“两条街开外有家浅唐超市。”蒋轻欢神情恍惚片刻过后故作镇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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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过后蒋轻欢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陆小满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客厅门口,三两下将粘着泥点的帆布鞋蹬在地垫两边,大一码的细条纹衬衫与里面的白T恤紧贴在单薄的臂膀之上,T恤前方突出两处明显的点状轮廓。
“打车回来的吗?你这孩子怎么不叫我一声,我开车带你去买多好。”蒋轻欢顶着满头散乱的乌发自沙发上坐起来。
“刚刚见你睡着了,浅唐超市门口有电动车到家才五块,司机还可以帮忙拎东西来着,不过我喜欢步行,所以没坐。”陆小满将手中四个硕大的购物袋摊在沙发边,趿拉着拖鞋回身跑到门口拎回了一只枕头,两套床品,三捆衣架。
“你喜欢睡这种硬邦邦的枕头?”蒋轻欢拍拍陆小满新买的枕头诧异地问道。
“嗯,我不喜欢睡软塌塌的枕头,又热又弹太安逸,还是硬邦邦的荞麦枕头枕着舒服。”陆小满一边讲一边用拳头捶了荞麦枕头两下。
“这被子挺可爱,多少钱?”蒋轻欢拎起陆小满新买的单人被继续寻找话题。
“被子168,枕头88,枕头我本来还想选个更便宜一点的,结果这已经是里面最便宜的啦。”陆小满把沉甸甸的荞麦枕头抱在怀里咧开嘴巴冲蒋轻欢傻笑。
蒋轻欢瞬间觉得陆小满歪着头笑的样子像朵叶子上坠着点点朝露的向日葵。
“瞧,你都淋湿了,小心着凉,还是去换件衣服吧。”蒋轻欢伸手捻了一下陆小满湿漉漉的袖子柔声嘱咐道。
“我喜欢淋雨,雨点拍打脸颊的感觉很好,雨水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感觉很好,鞋子踏上积水的瞬间感觉很好,衣服湿溻溻地贴在身上感觉也很好。”陆小满盘腿坐在一堆生活用品之间出乎意料地感慨了一大堆。
“貌似你们这些小孩子都很喜欢淋雨。”蒋轻欢见陆小满这副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不禁想起从前一样爱淋雨的阿雨。
“我等这场雨已经很久了,虽然淋雨这件事很傻气,可是会让人心情通透。”陆小满语气好似在与好友分享一个小秘密。
“幼稚的家伙。”蒋轻欢嗔怪地扬起手腕去点陆小满的额头,不经意垂落的乌发柔柔地扫过陆小满生得似元宝一般的耳朵。
“可别留恋什么衣服湿溻溻地贴在身上的感觉了!”蒋轻欢提步绕到纪小满身后伸手向下脱那人的衬衫。
陆小满闻言眼神一沉抗拒似的浑身一僵,细条纹衬衫下的白T恤衣袖露出一截绣着孝字的黑纱,蒋轻欢停止手上的动作呆呆地愣在那里,这才蓦地想起当初买下这所房子的女人曾提及陆小满的奶奶刚刚过世不久,越是年少的孩子越是不容易找到情绪的出口,淋雨,或许也是发泄的一种。
“轻欢姐姐,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楼上洗个澡。”陆小满见蒋轻欢发愣知趣地拎着几只硕大的购物袋扑通扑通上了二楼。
蒋轻欢于无意间再次在陆小满口中听到姐姐二字。
“姐姐,姐姐……”自小阿雨总是在蒋轻欢耳边一天到晚的这么叫着,自小阿雨就喜欢搂着蒋轻欢的脖子似个小尾巴一般腻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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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蒋轻欢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倚着窗沿愣神了许久,脑子里不请自来地闯入了许多令人倍感痛楚的旧时记忆。
阿雨年少的时候和陆小满一样喜欢淋雨,只是那时候蒋轻欢还没学会用柔和的态度去对待正处于青春期的妹妹。
蒋轻欢大妹妹阿雨两岁,父亲是海员,几乎常年在外,母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演员,但凡见报从来都是因为花边新闻,入行几十年从未有过一部像样作品。
蒋轻欢自小便承担起了照顾妹妹阿雨的责任,可以说阿雨是在蒋轻欢的教育之下长大成人,只可惜,蒋轻欢付出全部心力的教育最终还是失败了。
阿雨从前很乖,那个软软糯糯的孩子是在何时变得那样不可理喻了呢?大概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阿雨和母亲在学校门口见面被记者拍到,母亲忧心自己的婚姻会影响到事业,紧急给正在上初三的阿雨办了转学,阿雨的叛逆期就是在那一年如疾风骤雨般到来。
平日里温驯懂事的妹妹转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暴躁叛逆的青春期少女,后来那个向来温柔耐心的姐姐也渐渐被琐事所消磨,日渐沦为一个严厉苛刻并且令人心生厌恶的女人。
“又没打伞?我放在你书包里的雨伞是摆设吗?”
“幼稚,发泄有很多种方式,但你却选了对健康相当无益的这一种。”
“又故意淋雨?还想生病是吗?还想烧得卧床不起,还想让我彻夜不眠照顾你?”
蒋轻欢依然记得阿雨在一次次淋雨之后自己毫不留情地斥责。
“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我的自由。”
“姐姐,你还是我从前的姐姐吗?你现在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讨厌鬼!”
蒋轻欢依然记得阿雨被斥责后一次又一次言辞激烈的反驳。
……
只是那些事,仿若已经发生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