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小可怜……”贺兰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肩膀:“你怎么一个人待这,被赶出来啦?”
她幸灾乐祸。
芮钰冷冷地撇去一眼,没有理她。她坐在小土坡的顶顶上,胳膊环着膝盖,头趴在上面,怎么看都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这和她平日冷眼看人差别太大了。
不过,贺兰兰才不会上当。
她独自嘀嘀咕咕:“你说你为何要在何大哥面前演戏呢?明明就是个凶狠的恶毒女人!”贺兰兰叼根尾巴草,在小土坡下边来回转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走?”
“总不能赖上何大哥了吧……”这话说完,贺兰兰觉得失言不太好,她自己住了嘴。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和她说话也不理,一点也不好玩。
贺兰兰撇撇嘴,从后院绕回了家,灶里还闷有红薯,她决定拿出去当恶毒女人面吃,顺便气气她。
谁让她老是在她和何大哥跟前搞破坏!她都在娘面前夸下海口要嫁给何大哥了。至今都没找着机会说出口,每回单独对上何大哥时她都怕怕的,总觉得下一秒何大哥就要像她娘一样又唠叨她了。
贺兰兰拿了两个热乎乎的红薯,往小山坡处走,那处却多了一个人,是何大哥!她眼睛一亮,刚要往前跑,下一秒脚步就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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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吗?”何元生站在坡底伸出手,他眉眼间略显愧疚,并不知道阿嬷为何要如此。他答应她不赶她走的。
他食言了。
“跟我回去吧?阿婆做好了饭,等你回去呢。”他轻言轻语。
芮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撇开视线,突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那姑娘好看吗?”老媪和她说让她在外边呆一阵子,支支吾吾才说县令一家子要来。
她多善解人意,一下子就福至心灵。本来打算趁此走掉算了,这地方她待差不多了,但一出院子门就变了主意,这外边属实够冷,她还没想好去哪。
四面都是路,她却不知何处走。
于是就成了眼前这样。
何元生一愣,尚未回答就又听到她平淡语气道:“公子要和那姑娘结亲,我继续待下去岂不是耽误你了?”
“何来耽误不耽误之说。”何元生这会明白过来了,方才崔县令为何想独自留他和他的女儿了,原来有此意,但是……
他失笑:“不会的,是阿婆误会了。崔姑娘大家闺秀,崔县令怎么会舍得将女儿嫁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个无功无名的人?”
“她嫌弃你了?”
那倒是没有。何元生顿了顿,觉得若是否认了,一时半会恐怕将人哄不好了,于是他纠结片刻,面不改色点头:“可不是么,嫌弃极了。”
芮钰皱了皱眉,在想让他们怎么死划算,她的人还轮不到别人看不上。
“他们人还在家里?”
何元生慢慢往小土坡上走,边走边摇头,“走了,阿婆将他们送广善堂转转再送到驿馆去,家里招待不周。”
“你没陪他们一起才是招待不周。”她恶狠狠道。
何元生爬了上来,站不稳,弯着腰一手撑着旁边才勉强站好,另一只手依旧伸到她面前,无可奈何道:“顾不上了,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女孩子家走丢了太危险,我放心不下,急着跑出来找你。”
“跟我回去吧,好吗。”何元生不知阿嬷说了哪些话,但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好听,把人赶出来这事,做的不妥。
他该和阿嬷认真说的。
“下来吧?”他只好耐心哄,“回去给你找蜜饯。”每回喝药都必须要有甜蜜饯摆在旁边,要不然就不喝,一吃就停不下,饭都不想吃了。于是何元生会不动声色收起来,给她限量。
芮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脚,脸上表情片刻不自然,瞅见面前的手,她忽然恶趣横生,“我腿麻掉了,公子……”
“能背我回去吗?”
“这……”何元生有些犹豫,还估计着些什么,但一对上她受委屈的面容,便没了办法。望了望周围,没什么人,他半蹲下身:“上来吧。”
少年小心翼翼挑着平稳的路背着背上的姑娘,旁若无人地往家的方向走,傍晚淡淡霞光远在天边若隐若现,而那姑娘眉眼悠闲,漫不经心趴着,嘴里念叨着什么,小腿晃悠悠。
何大哥眼底都带着笑。
贺兰兰在小山坡另一边看得一清二楚,长这么大,何大哥还从来都没背过她呢!她觉得自己在何大哥心里的地位被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子给霸占了!
滚热的红薯灼烧到指尖,她心中郁闷,垂下头瘪了嘴角,回了家。
晚上吃饭时,情绪都不高涨,贺家父母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娘子夹了块子菜,放女儿碗里,轻斥道 :“吃饭就好好吃饭,谁教你的坏习惯?”
贺兰兰反应淡淡,脑海里全是何大哥背那女人的画面,根本忘不掉!她崩溃地晃脑袋,小喊了声,“烦啊!”
周大娘吓一跳,“你干什么!“她这几天气不顺,想了想直接道:”你给我安分点,别瞎跑瞎跑的,过几日带你回岚县,你舅母捎信说你表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这次回去和他处处,我和你舅母商量好了,你——”
“我不!”贺兰兰腾一下站起来,“我不要嫁给表哥,你们,你们不能给我净随你们意愿!”
她梗着脖子辩,眼眶都瞪红了。
周娘子拍了下桌子,同样气急:“那你想怎样?说什么你都不听,整日就在外边和那群不务正业的鬼混,闯了多少祸!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都怎么说你的,啊?!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不管,你这次必须听我的!”
贺兰兰从未见母亲发这么大脾气,平日再怎么都是嘴上说,最多也就是揪她耳朵,这次是动真格了。
可是她不想离开莲花村,舅母家太远了!
贺兰兰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坚决反抗:“我不要嫁给表哥,舅母根本就看不上我,我女红不优秀,性子坏得很,每次见面她都看不顺眼,我才不要去见她!”
“你!”周娘子心一哽,抬起巴掌,“你不嫁表哥,你嫁谁?!你还指望你何大哥?我和你爹去找媒婆好说歹说,人家都要挑嘴说你前些年和一群野娃跑山沟沟去……”
周娘子想到那些长舌妇,就一阵心悸,小地方但凡有点新鲜事都要拿出来说嘴,她们只听她们想听的,她声音都颤了:“你,你再胡闹,过几年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到时候那些婆娘嘴一张,什么难听说什么,才不会管事实真相。
贺兰兰委屈,她在家呆不住,又没有姑娘愿意和她玩,只有小虎子他们,那次她也没有瞎跑,是去狩猎的,只是有个人腿受伤了,才回来那么晚。
她都解释过了,为什么娘还要这样说。
“娘!我都,都跟你解释过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啊?”她抽噎,“我都说了我没跟他们胡来,你,你为什么也要跟她们一样!”
贺兰兰非常难过,她不想哭的,眼泪却不争气冒出来,她推开屋门,跑了出去。
“你又要跑哪去!“周娘子追了几步没追上,回来气呼呼坐到桌子上,看到不出声的老汉还在继续吃饭,气不打一处来,道:“还吃!女儿都跑了!”
贺军方才想拦都没拦住,这会叹了口气才说:“女儿想如何就随她,不想嫁就不嫁,留家里,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你现在会说了?”周娘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看谁都不顺眼,也知道自己说过了,她骂道:“刚怎么不说!就知道让我一个人唱红脸!”
“好了好了,先吃饭吃饭,”贺军挨骂挨习惯了,“等会我去劝劝,你也别气了。”
然而,他们并未料到,仅耽搁一炷香的时间,女儿就找不见了。
“找到了没?”周娘子急得上火,“唉!你这腿都流血了!”
“天黑看不清路,一没注意脚就踩空了。”贺军匆匆解释,头冒冷汗,心里焦急:“那群混小子我挨个去问,都说没瞧见,你那边呢?”
周娘子摇头,隐隐不安,一颗心跳得老快。附近能找的都找了,还能去哪,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贺军喘着气,侥幸猜道:“该不是赌气躲起来了?”
“不像。”周娘子当即否道。她女儿她了解,跑出去蹦两下,缓过气脑子转过来,就得回来吵吵,和她理论一番,就不是个受气的性子。
越想越慌张,她急道:“快!你去找柳村长,我回去让元生帮忙,他书读的多,比我们更有办法。”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周娘子压住慌跳的眼皮,匆忙往何家院子赶。
两人兵分两路,腿上伤都来不及管。
不过须臾,莲花村灯火通明,身强力壮的都被村长吆喝出来帮忙,各个举着火把照明,四处搜找,呼喊声彼伏。
两刻钟后,何家院子燃起篝火,几人心不安地围坐等消息,王阿嬷在旁安慰焦急落泪的周娘子,何元生给贺军处理发炎的伤口。
莲花村就这么大点地儿,能找的都找了,就差掘地三尺。活生生个人丢了,还是在乡下,就算去报官,来来回回耽搁,生死都难料。
“这棉鞋是贺家女儿的?”柳村长拎了只村民捡回来的,问周娘子。
“是,是!”周娘子道:“我认得,就是我女儿的,我亲手绣的啊!今早我记得穿的就是这双。”
柳村长盘问捡到鞋的村民。
“是在湖边见到的,只瞧见这一只,那附近周围我们都找遍了,没见到人。”
“对啊,不过……有一处蹊跷。”有村民道:“鞋子旁的地面,似是,似是有拖拽的痕迹!”
柳村长一听,顿时心惊。
一伙人中有猜测出声的:“年关正逢乱,之前就有听闻近年头有好些家里未出阁女子神秘失踪的,上报官府都不了了之,邪得很!这贺家女儿莫不是,是……”
他欲言又止的,大意却表露。贺家夫妇呼吸一窒,脑袋懵半瞬。
柳村长皱眉,呵斥止言:“邪什么?!莫听个鬼怪瞎说,那就是山匪拐卖人口胡编乱造的,净胡诌!”
山匪头子、拐卖……
周娘子愈加身形不稳,一口气上不来,“这可怎么办啊我的老天爷,挨千刀的天老爷是要我命,我宝贝女儿啊……”性子再强硬的人也扛不住,她哭倒在王阿嬷怀里,嘴里嚷着后悔,言语杂乱。
她忽而起身,没站稳直接跪倒在地,扯着何元生衣服,无助道:“生哥儿,你想想办法救救你小妹吧,帮帮大娘,帮帮大娘啊……这是要我的命啊!”
何元生忙把人扶起来。
“大娘快起来,小兰如同我亲妹,我又岂会置之不理?”他继续道:“不要慌,小妹还没找到,您不能先把身体先搞垮了,你快起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快起来。”
何元生又仔细问过方才回话的几人,心中不甚安稳,只剩最坏的猜测了。若真是劫匪,途径此道,必沿扶崖山行。他问:“根据拖痕,能判断具体方位吗?”
搭话人摇头:“那拖痕周围不止两三人脚印,想来是经验丰富刻意为之,将痕迹摸乱了。”
这可如何是好?现在立即去追或许尚有些许把握,但扶崖山四面路,选错方向背道而驰,那就真是无望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门外听墙角的小虎子忽然喊道:“我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
一伙人闻言看过去。
说话人是他们村里的马二虎,父母双亡跟爷爷奶奶身边,成日不学好爱闯祸,虎子爷奶上了年纪操碎了心也管不动。孩子七八岁,相貌和名字一样虎头虎脑的。周大娘当然认识,经常见女儿带他出去瞎跑。
“小虎子你不在家睡觉跑这来,赶紧回去回去!”小孩的胡话怎会可信,柳村长心烦说道。这村里丢了人,传出去他这个里正首当其冲被问责。
小虎子不走,喊道:“我说真的!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这人命关天的大事……”
“村长,让他说完,我们现在确无任何头绪。”何元生走到跟前,半弯下腰问这争面红耳赤的小孩,“小虎子,你说你知道?”
小虎子重重点头:“那边!”他手指个方向,在辨不清的漆黑夜里,众人随着望过去,面上表情各异。
从一开始就坐在火炉最暖和地方,身上还盖着何元生怕她受凉给拿的棉大衣,姿态闲适靠坐在椅凳上的芮钰,此刻听到此话倒是微妙地动了下眉梢。
何元生:“西南方向,你确定吗?”西南方向一向荒凉,就连商贩都很少走这条路,绕过扶崖山,再往后就是……
“事关人命,你这小孩别张口就胡来!”有村民倏尔道。
小虎子急了:“真的!下午出去掏鸟窝,我和大山分开比赛,我走的就是那个方向。躲树上我亲眼看见有好几辆马车从那过,车厢四周严实,左右还跟着近十来个蒙汗巾的壮汉。”
“马车里面有看见什么吗?”何元生问。
“没有。密不透风的……”小虎子想得脑袋疼,他忽然道:“我往回走的路上,好像、好像还听见有争执,不对是打斗,也不对,就是有追赶的声音……”
小虎子脸都皱起来:“但我有些害怕就跑回家了,其他就不知了。”
在此的大多云里雾里,只有几位出过远门的人默了默,面面相觑,都没开口。
周娘子着急,左右看,抓着何元生,“怎么了,元生你告诉大娘怎么了?西南方向……可是有危险?”
何元生垂下眸,看着使劲握他臂膀的这只略显沧桑的手,父母去世后,最初他孤身一人,受了周大娘恩惠,丧葬事宜帮他忙里忙外,事后却默默走开丁点不烦扰他 ,他心里都记着,丢的人是相处十余年的邻家小妹。
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况且在场的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他当即就下了决心,随偏头朝王阿嬷道:“阿婆给我收拾下行囊,越快越好。”王阿嬷怔了怔,不过很快欸了声,点头手脚麻利地回了屋子。
除了王阿嬷,此话一出,其他人皆是愣。芮钰闻言稍稍坐直,棉大衣从肩颈滑落,她在旁侧静静观察,神色稍正经,像是来了趣,但面上仍旧事不关己的样子。
“元生你要去追?”柳村长面色复杂,犹犹豫豫不赞同道:“这,这太危险了。”他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周娘子,最后顾全大局还是委婉出口,“那边乱糟糟的,时隔太久追不追得上另说,就算找到了那也,也可能……”
他没说完,但都知道什么意思。周大娘更是两眼一黑,手足无措到忘了呼吸,只无神地望着何元生。
何元生:“村长你忘了,之前赶考我是去过淮州那边的,算是熟悉。”他附身将周娘子扶到椅子上坐好,“大娘,贺叔,你们放心,我会把小妹安然无恙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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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何家院子门口停了辆马车,这是村长资助的,里面吃食衣裳皆备齐全,周娘子来回跑,什么都往上装,动作不受控制的麻木。
何元生制止了她,“好了大娘,够了,该走了。”这会追还能循着一二踪迹,不能多磨蹭。
周娘子手颤巍巍,心里过意不去,抽咽声音道:“元生麻烦你了啊,大娘感激你,大娘就这一个女儿啊……”
“放心大娘,我会带小妹回来的。”出口的话莫名有说服力,让人心安。
马车迅速隐入山间薄雾,周大娘喊了句万事当心,和腿脚不便的贺军追了好长一段路,才哭泣着堪堪停下。
亲生女儿丢了,而他们大字不识却是什么都帮不上忙。
王阿嬷遥遥望着叹了口气,她知道公子心善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她叹气的是这桩婚事到底是黄了,公子从头到尾压根就没上心!
不由想到跟着公子一同离开的娇气姑娘,自从公子捡了这姑娘回来,家里都没消停过,她心里发苦,只盼望着这姑娘路途中能找到家人吧。
她摇了摇头,转身回屋换了件赶紧衣裳,天蒙蒙亮出发,她还得和村长想好措辞将县令一家好声好气送走。
这一趟,尚不知何时能归,王阿嬷双手合十心里默念小姐保佑,保佑生哥儿平安归来,若是能顺路带个心上人回来,这才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