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那样熟悉温暖,却又那样陌生,不似从前的厚重踏实,但确确实实带着明楼的气息,让人无限贪念不舍,明诚想要抓紧,可那手却一瞬间抽离他的手心,那骤然间的空荡荡,不止是手心,还有他的胸腔,像是被人活活挖去了心脏。
“大哥,大哥……”
明诚挣扎着要醒来,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眼皮沉得一张一合,意识还没清醒,人的身体已经向外探出去,竭力想要抓住那个人影,下一秒,他的整个身体从床上滚落,重重摔在地上。
明楼抱着一堆药进来,见着阿诚这副样子,慌得立即冲过去搂起阿诚:“阿诚,阿诚你还好吗?伤到哪里没有?”
说着将明诚上上下下全察看一遍,明诚眼睛迷迷蒙蒙望着明楼,手几乎是发着抖,慢慢抚上明楼的脸颊,唇瓣微颤,嘶哑着声音唤道:“明楼……”
明楼的手盖在明诚的手上面,侧过头深情地吻在明诚的手心,不迭地说着:“我在,我在,阿诚……”
明诚痴怔住了。
“我去找药了,差点拆了橱柜才找到药,阿诚你烧得厉害……”
明诚扑到明楼身上,紧紧地箍住明楼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明楼回抱住明诚单薄的身体,眼睛里干涩得难受,一声声温柔地安慰着他的阿诚:“阿诚,阿诚别怕……我在,我在这里……我们先到床上,你烧得厉害,我们先吃药,好吗阿诚?”
明诚固执地抱着他不撒手,也不说话,明楼又心疼又感动,在明诚耳根轻轻一吻,而后将他整个抱了起来,明诚顺势两腿一勾,整个人挂在明楼身上,像藤蔓一样绕得紧紧的。
明楼轻轻将阿诚放到床上,阿诚还是绕在他身上不松开,他温柔地抚弄阿诚的鬓角,哄道:“阿诚,还没吃药呢,先放开……”话音未落,却听到怀里的人正压抑地呜咽着,身体剧烈抖动,明楼慌忙把阿诚推开一点,看到阿诚眼框通红,眼里晶莹的泪珠蹭蹭往下流,他心痛地去擦,结果阿诚的泪水越流越快。
“阿诚,阿诚不要哭,我回来了,不要哭……”
明楼颤抖着吻上明诚的眼睛,吻去他的泪水,将那眼泪里所有的咸涩苦楚统统吞入腹中,恨不能将四年来阿诚所受的痛和伤、凄与苦、孤独与等待全部舔舐干净。
明诚再次抱住明楼,终于哽咽地开口:“你瘦了。”
他的大哥,一直养尊处优的大哥,四年来究竟忍受了多少暗夜无光、孤独前行,又承受了多少误解诽谤、冷刀明枪,如今终于趟过千山万水,跨过一连串的国境线,来到他身边。但他一抱,就知道他瘦了。
他心疼。
这一句“你瘦了”,蕴含的无限情意与思念,瞬间击中了明楼的心,让他为之一颤。但明楼是个骄傲的人,他并不愿意让阿诚详细知道他所遭受的一切不愉快,况且现在不是抒情表意的时候,阿诚还在生病。明楼几乎开玩笑的语气回道:“这不正好吗,我以前老被你们说胖,现在你们没机会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明诚憋着嘴,泪还挂在脸上,半晌蹦出一句:“我喜欢大哥胖。”
明楼笑,将阿诚放好,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几只药盒,又倒了一杯温水,亲自喂阿诚吃药。明诚就着他的手,嘴唇碰到明楼的手心,两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对视,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明楼帮明诚把被子盖严实了,嘱咐他不许再动,吃了药好好睡一觉。
“你呢?”
“我去做饭。我看你厨房菜都洗了一半,搁在水池里泡着,边上的蔬菜都焉了。中午都没吃饭?”明楼拿手指了指他,责怪的语气,“我不在,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明诚却是一阵心酸:“你学会做饭了?”
明楼笑着敷衍:“进步很大吧?”他不给明诚回话的机会,勒令明诚立即睡觉,饭做好了他马上过来喊他。帮明诚带上门,明楼来到厨房,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
刚才明诚的唇瓣碰过这里。
明楼嘴角上扬,闭上眼,在自己的手心吻了一下。
他把明诚买的菜接着洗完,锅子找了半天,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将调料粉找出来时,才发现明诚站在厨房门口看他,眼睛里藏了千思万绪。
“不是叫你躺好吗?不听话。”
明诚微微张开手臂,眨巴两下眼睛,看着明楼:“抱。”
明楼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阿诚,闻着属于阿诚的气息,低声道:“真是磨人。”
重新将阿诚抱回床上,阿诚又吊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我渴了。”
“我去倒……”
“水”字还没出口,明诚已经凑上来堵住他的嘴,热切地亲吻他的唇,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深情地含住他的舌头……明楼闭上眼睛,更加激烈热情地回应,很快把主动权夺过来,明诚这时却突然推开明楼。
“啊,忘了会传染了。”明诚后知后觉。
明楼哭笑不得,刚被撩起的热情无处宣泄,惩罚似的拿手掌挤了挤明诚的脸,“你呀!”
他回到厨房,将锅架好,开火。
这样的油烟味真让人心安。
他回忆起那个晚上,他被戴上黑头套,铐着手,上了一个车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讶异刑场的路应该没有这么远,然后他被带下车,有人摘掉他的头套,解掉他的手铐。
他适应了光线,打量四周。这是南京城的一个郊外,平常路人不多,何况黑漆漆的晚上。带他来的车子一声不吭开到离他略远的地方停下,熄了火。他回过头,这才发现几米开外的前方,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等在那里。
他慢慢走近,停下。
“周先生。”
周翔宇转过身,注视着他,露出一抹微笑,“明楼。”
“您……”明楼既感动又讶异,周先生居然,居然来南京了,而且,没忘了来看他。
“明楼,抱歉。我现在才来。”他看到明楼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你也不必觉得歉疚,你没有耽误我的事,我是有要事来南京,搜集一些资料。当然这是暗中的行动,没有惊动其他人。”
周翔宇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的东西,递给明楼,明楼接过,手一握,知道里面是钱。
“周先生……”他不禁又叫出以前的称呼。
“我能帮上的也只有这一点,别嫌弃。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明楼低了头,再抬起来,眼里含着泪珠:“元葭是死刑犯。”他不想让周先生有任何为难。
“元葭必须死,但明楼可以活着。”周翔宇一笑,拍拍他的肩。
明楼认认真真给周先生鞠了一躬。
他将钱收好,回答周先生的问题,说自己要回巴黎教书,周翔宇不免惋惜:“正是建国初期,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啊!我倒是希望海外的华人能够一个个都跑回国来,你却往外跑。”
“明楼,终究是个贪念小家小爱的人,放不下在巴黎的爱人。”明楼说道。
周翔宇表示理解,“是,你们也贡献的够多了,是该去歇歇。”他看了看荒凉的四周,“可我是歇不下的了,这片荒野还要人来耕种,等哪一天她花繁叶茂了,我就可以放心的漂流在她的山川万河,尽情地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