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第10章 一生休（四）

日落西沉，月上枝头，十三回到道观的时候，她的首要监督对象——道士。

正拿着一把桃木剑，在一颗老檀树下挥舞的起劲。

剑过之处，偶尔落下几片檀叶，还有隐隐的檀香。

月色下，他一袭白衣道服，挥剑的动作干脆利落，剑势飘逸，行云流水。周遭围饶着的是那道观里香火晕出的白色轻烟，透着清冷月光，倒是真的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是就是让人看不真切。

常常是这样，十三总是看不清楚。

曾几何时，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姑娘，也这样认真地看过一个人。

那个人从树上爬了下来，动作灵巧的像只猴子。

生的很好看的猴子。

虽然不知道是戴面具的姑娘是何时看到那个人的。但是十三知道，此刻，道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猴子，这猴子居然有一双白白嫩嫩的手，并且甩着手在她眼前不停的晃动。

练剑的小道士去哪儿了？

十三没找到挥剑小道士，猴子反而开口说话了，“是不是我练剑的样子太英气了，把你看呆了？”

猴子也会练剑？这话说的还挺自恋的。

不过十三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猴子，真真有些骇人，不对，是骇鬼。

只见猴子的那只手离十三越来越近了，唰的一下，跑到了十三的头上，又唰的一下，重重的砸上了十三的天灵盖，一下子整的十三头晕眼花的，只见到处都是星星月亮在围着她绕。

等到很多个月亮变成一个了一个月亮，然后又和星星一起乖乖的回到天上的时候，那只长了白白嫩嫩的手的猴子又开口说话了。

“可还记得我是谁？”

十三定眼一瞅，可不还是那只猴子嘛！

“记得，一万个记得。”

那只猴子裂开嘴笑了，抓耳挠腮的有些难看，“那你说说，我是谁？”

“成精的猴子。”

猴子不开心了，也不笑了，凶神恶煞的走到十三跟前，凑的她很近很近，猴子身上没有猴骚味，但有一股好问的檀木清香。

和小道士一样。

猴子应是天天洗澡，还是个爱干净的猴子。

“你看仔细了，谁是猴子。”

十三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可还不是猴子吗？

或许在猴子里面他生的算好看了，也算是个猴中翘楚。

“可能你在你的……同类里面，算好看了，只是在我眼里还是比那个人差一些。”

猴子身上的毛一下子全炸了开来，气急败坏道，“谁生的比我还好看？”

是谁呢？待她想想，十三应该是听过他的名字的。

十三摸了摸猴子的头顶，顺了顺猴子的毛，猴子一下子变得乖巧起来，一动也不动了。

啊，她记起来了，早些时候在茶楼里，她听过这个名字来着。

“我很宝贝那个名字的，只能悄悄的和你说。”

十三凑到猴子耳边，轻轻地说道，“阿璎。”

猴子疑惑的看向十三，“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说大声些。”

“你没听着？”

猴子摇了摇头。

看来猴子听觉不好，十三只能稍微说的大声些了。“那个人是……我最珍重的……”

十三刚要说出这个名字，眼前的猴子霎时变成了道士。

吓得十三灵魂差点出窍，竟然一下子忘记了她要说什么。

最珍重的什么来着？

小道士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十三的回答。

十三问他，“猴子呢？”

小道士像是在忍着怒气似的，咬牙切齿道，“爬到树上逃走了。”

十三颇为遗憾，还没有和猴子说那人的名字呢。

但是“阿璎”这个名字，十三觉得应该是她生前很宝贵的东西，不应该随处乱说的。

“你又不是猴子，才不告诉你。”

不知是不是十三看走了眼，应是无求无欲的道士好像真的生气了。

小道士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你和那猴子说，比猴子好看的人是谁？”

这个道士怎么这样爱比较，就连和猴子都要比上一比，爱攀比的道士！

“你怎么跟猴子较上了劲，比猴子好看的人当然是你啊。”

猴子是猴子，人是人，十三到底生前是个人，纵使成为了鬼也还留着人的审美，人与猴子她当然是选人。

“你说的这话我爱听。”

真是个好哄的道士。好在十三说的是实话，如果是谎话，小道士现在这幅高兴模样还有些可怜。

他将手中的桃木剑小心仔细的擦拭着，“因你说了我爱听的话，我也与你说一件你想听的话。”

她想听的话？

“芸兮与宋芮，上辈子没有缘分，这辈子也不会有的，这都是命中注定。”

“你与她走得近，也该劝劝她，何必这样执迷不悟。”

“逆天改命者……不得善终。”

他还是在擦拭着桃木剑，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说寻常无比的小事，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但这一字一句，都是**裸的刀剑，纵使十三只是旁观者，心也不自觉的揪到了一处。只是她还是记得，那个杏花树上的小姑娘，眼神炽烈，语气坚定地说着：她不信天道，只信自己的道。

虽然道士是好心，可能是知道些什么，想借十三的嘴去劝服芸汐。

可是小道士一定是没有认真瞧过芸兮看向宋芮的神情。

也没有听芸汐眼神明亮的说着她觉得值得。

更没有见过那个杏花树上的姑娘，大胆的说着露骨的诗词，说着那些在道士眼中大逆不道的妄言。

芸兮或许比小道士，更清楚那是个怎么样的结局。

“谢谢你与我说这些，只是……我不会同她说的。”

小道士诧异的看向十三。

“她呀，纵使不得善终，也觉得值得。”

这或许，就是阿婆与十三说的执念。

那她的执念又是什么呢？是那个叫做阿璎的人吗？

小道士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清冷的月色打在他的身上，身旁萦绕着的隐隐白烟。

一身寂寥。

清心寡欲的小道士，看上去是那么孤单的样子。

难道小道士也有什么没有了却得执念吗？

还有……阿璎，我最珍重的那个人。

现在你在哪里呢？

十三抬头问天上的那轮明月。

月亮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