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第14章 第十四章

入睡前，苏梅章来了。

他是来嘱咐江令月去往夏府要注意的规矩的。

两人之间的相处也大抵如此。年长的苏梅章充当半个老师，虽然他并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但是偶尔对上女子懵懂的目光时，便觉她过分纯白无暇。

这当然不算坏事，只是于人情往来上，到底稚嫩得如同弱小的白兔，需要他操点心，教导一二。

好在江令月是个乖巧的学生，天分不高，却一直表现得很有耐心，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多余的小动作，也不会随意出声打断他。

“明日就要上门拜访，台屏收好了么？“

“……好，别紧张，你只管拣临州有趣的东西说，这几日巧珠也同你讲了不少了，其他的不用你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着人也提前打探了点消息。夏娘子与前夫闹得并不是很愉快，若是见到了小公子和小姐，夸赞的话只能全部归功于是她一人养育有方，以及夏氏的血脉相承。另外小公子比小姐大一岁，乃兄长。”

江令月微侧着头，视线逐渐落到了苏梅章俊秀的面庞上，但见他疏眉淡目，大半张脸晕在烛光里，清瘦的颌骨模糊了轮廓，暖融融的。

明明眼前人如往常般谆谆叮嘱她，甚至替她想好了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她忽然疑虑起来，他真的是为了自己好，还是要让自己彻底依赖他？

江令月过去是家中独女，断不会如此敏感多疑，盈盈腮颊上挂着圆润的腴肉，总爱笑，浑身是看得见的俏皮明朗。

又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想得入了神。

好似是从苏梅章以世道危险为由，将她护在宅中开始，她便如同栽种于釉盆的绿植，无论是修枝剪叶，还是晒日饮水，亦或是生长趋向，皆由别人裁定和服侍。

“都记住了？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苏梅章对他人的目光尤其敏锐，他察觉出江令月的眸光已经凝定了好半晌，想来心思早就飘忽了。

他感到不悦，因为女子从未在他面前走过神。

“……都记住了。谢相公提点。”

江令月的回话迟钝了几息，抬眸倏忽撞入一双清浅的瞳眼，里面倒映出的，是她略显慌乱的神色。

——适才自己可是在苏梅章的眼皮子底下腹诽。

她的尾指动了动，惟恐他发现，不假思索道 ，“若是遇到千户大人该怎么办？”

甫一说出口，江令月便觉懊恼，暗忖问得太过浅薄，反而欲盖弥彰。

苏梅章见她眼神躲避，耳廓微红，又听到她主动提及了夏叔懋，眉峰微皱，无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缓缓吐出闷气，试图消解这股情绪，效用却微乎其微。

“你是白日去的，应当遇不上千户，如果碰见了，以礼敬待即可。”苏梅章下了罗汉床，踱步至灯具前，突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莫戌时末了。”

语音刚落，江令月继而就见他取开灯罩，许是逼近的缘故，烛火翕忽闪跃，灯亮压在苏梅章的肩臂上，添了几分厚重。她看不到此刻苏梅章脸上的神色，惟见他偏过头，焰火从罅隙钻出，猝然照射到她的眼睛，轻微的刺痛随之漫延。

再是一个本能地眨眼，室内归于寂黑。

“相公？”她尚未适应黑暗，目不能视，只听到另一道浅淡的呼吸，是在近侧，但苏梅章始终没有给予回应。

江令月不知他想做什么，暗暗揣度，莫不是真的生了她的气？难道她在走神的时候，还把心中所想呢喃了出来？

她小心地探出手，又唤了声：“相公？”

江令月的指尖触碰到了精致的绣线，慢慢摩挲起来，直到体温透过衣料，她才确认是摸到了男子的身躯。

苏梅章的缄默令她也沉静下来，她想收回手，却擦到了一处，低哑的闷哼从胸腔逸出，紧接着一只手掌按下，是炙热的。

江令月几乎不敢直视他的本钱，遑论上手。她迅疾地蜷缩起指尖，要拿开，却被握住，只听耳边传来轻笑：“既然夜深了，那就安歇罢。”然后她的掌心愈加滚烫。

些微的光亮逐渐汇聚于她的眼中，意识模糊的前一刻，江令月只看见苏梅章偏薄的唇形，以及一双幽暗得如同林里深湖的瞳眼。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江令月已是乏力，却并未力竭。

苏梅章今夜极尽温柔，她本该感到舒适，只是到不了高处的煎熬让她难受起来，于是抑制不住的低泣溢出。

他肯定是恼了。江令月好不容易从一团糨糊中，拾起所剩无几的意识。

分明是他先耐不住的，还未到榻上去，倚着几案作怪起来，最后她不过有些厌嫌地抹掉，应当没表露明显，就被扶起。

除却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双手，这自然是快乐的，四下静得过分，又黑得令人安心，惟黏腻的呼吸，像潮湿的天气里，那与雾与汽与云搅乱在一起的梅雨。

可他绷紧腰腹，都能摸到青筋，也不肯再泻露半点，额鬓流汗，鼻间呼哧，倔强得像头黄牛。

他不好受，但的确同样惩罚到她了。

江令月想抱住他，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却不经意地剐蹭到他的胸前，引得苏梅章震颤了下。

旋即暗影交叠，巫山**，既狂且急。

*

翌日，晨间。

江令月气色极好，巧珠只替她浅搽了点脂粉，然后着力拾掇秀发，梳了个髻儿。

观昨日摆出的两支簪子已不见，江令月抬眼，复与巧珠撞个正着。

巧珠一直偷偷觑着姑娘。

她本来做好了选择，可杜老爹犯浑了。

大约是表哥又推了桩说媒，杜老爹一想，现成的好处拿不到，亲儿还非得在一棵树上吊着，满心不忿地跑到苏家后门那儿闹。

巧珠不是头一回面对这种情形，但前几次仗着有表哥在，空口就把他糊弄好，结果杜老爹这回学聪明了，趁着表哥温书时跑了出来。

巧珠焦急之际，瞟到了那两支缀满宝珠的金簪，心一横，插入发间，匆忙赶到后门。

杜老爹有点心眼，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赖在地上不肯走，远远瞧见巧珠戴了个金灿灿的东西，等她近了，犹眯起眼盯了会儿，而后一个弹跳站起身，从巧珠嘴里得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搓着手，最后老老实实就走了。

事情解决得太快，巧珠半是放松，半是忐忑，想悄悄把首饰放回去，不料相公来了。此外有个易燃的杜老爹在，她也为日后担心……

拖着拖着，问题还是摆在了眼前。

“这里人多眼杂的，路上我再与姑娘说。”巧珠转到身后，给江令月绕上披帛，避开了对视。

江令月见状，心下一沉。

……

捎上老太太托她带去的小匣，江令月上了轿子。

巧珠再带个丫鬟，跟着过夏家去。她们手中都捧了礼，用的是半旧的匣子，里边另有天地，一座绣鸟雀双面台屏，一罐香茶，两双小红绫鞋，还有几匹水光油滑的时兴缎子。

而离苏家不远的一个拐角处，两颗脑袋冒了出来，是江贵和江胜。

他们蹲了这么久，可算等到机会了！

只是江贵回想起刚才见到的女子的样貌，心下诧异非常：真是像……不会是我眼花了罢？

他带着几分探究，拽起江胜坠在了轿子后头。

路上，江令月掀开了帘子，巧珠躲不过，思及快到夏府，不能坏了相公的事，顶着她希冀的目光，咬咬牙，道：“等姑娘出来了我就说。”

“好。”江令月未多问，显得很是信赖她，接着放下了帘子。

巧珠却紧了紧手中的匣子，内心颇有些不好受。

坐在轿中的江令月，随即有了决断。

她清楚巧珠乃家生子，身不由己，很大几率不能实话实说。

恰好，她也并不需要对方的完全坦诚，概因从另一方面来看，难以启齿等同默认。

想通这一点，江令月当即明白，在与夏叔懋初次碰面后，为何巧珠着急地向她夸耀男子的英勇善战——或许是暗暗提醒她，又或许是想消除她对夏叔懋的排斥，将来才能以稍微平和的姿态，接受命运——几年相处的情分，能换来巧珠冒着违背主家严令的风险，表露良善，也可谓求仁得仁了。

约莫是顺利地离真相又进了一步，像卸下了压在背上的几块重石，到底轻快了些，江令月只觉心口松缓开来，思绪也更为灵敏了。

她蓦然想到今日的拜访，难道……是一场单方面的相看？

姑且由不得江令月左思右想，轿子停了。

“汗光……绿松松”出自元稹的《会真诗三十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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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