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虽然颠簸,梦龄却只觉新奇,目之所见,全是陌生的田野、街道,只是冬日里冷,又才下过雪,冻得她小脚丫又麻又僵,好在路程不算远,约莫两天时间,便进了皇城。
皇城好大啊,房屋一排又一排,车马一辆又一辆,她整个脑袋探出去也望不到头。
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小贩的叫卖声不断,那售卖的各色商品看得梦龄眼花缭乱,也不知马车怎么走的,渐渐地,商铺、叫卖声、行人远去,大路越来越空旷,一堵长长的红墙进入视线,车轮放缓,停在一座琉璃门前。
中年男人先跳下车,到了门口守卫跟前,塞了粒碎银,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过会儿一个宦官走了出来,两人看起来是旧相识,讲了几句话,中年男人返回车里,将梦龄抱下,带到了门口。
那宦官打量了下梦龄,点点头道:
“模样周正,面带福相,不错,不错。”
中年男人便笑着把梦龄的文书路引递到宦官手里:
“那就有劳您了。”
宦官接过,放袖子里揣好,然后冲梦龄招招手:
“随我来吧。”
跨过门槛,梦龄顿觉眼前豁然开朗,里面竟是别有洞天,苍松翠柏,叠石岩洞,另有小桥流水穿插,亭台楼阁点缀,尤其在冬日的白雪覆盖之下,宛如置身画中仙境,真是美不胜收,不由得感叹:
“哇,这过冬的地方也太美了吧。”
走在前面的宦官听了,哼笑一声:
“过冬的地方?你当这是哪儿?这是皇城西苑,万岁爷避暑的地方!冬天没什么人,才把你们这帮新来的小宫女安排在这里学规矩,搁平常,哪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万岁爷?”梦龄瞪大了眼睛,“我竟然和万岁爷在一个地方?”
那宦官料想她是被父母哄来的,见怪不怪,便不再与她多说,只哼了一声,领着她绕了几绕,来至一处院落,带到一名女史跟前,交接过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子里站着一群女孩,都是十岁以下,一个个显是刚到此地不久,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好奇又不安。
“原来小孩子都往这儿过冬啊。”梦龄恍然,又撅起小嘴:“可为什么阿莲不随我一起来呢?”
正疑惑间,人群里一个女孩引起她的注意,旁人都是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只有她安静的立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攥着衣襟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瞧那身高,那侧脸......真熟悉。
梦龄大喜过望,撒开小腿跑过去,拽住她的手臂,兴奋的叫:
“阿莲!”
那女孩抬头,却是一张陌生面孔,只不过身高侧脸与阿莲有些相似而已。
发现认错,梦龄愣在那里。
那女孩摇摇头,低眉垂眼,羞怯道:
“我不叫阿莲,我叫阿绵。”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与阿莲的高亢有力截然相反,再细看皮肤,白皙嫩滑,像是水润出来的一样,倒教梦龄没有了距离感,呲起小牙回之一笑:
“噢,阿绵呀。”
阿绵是个腼腆的,只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梦龄却有些自来熟,也不松开人家,顺茬搭话:
“阿绵,你这里有彩线吗?”
阿绵又摇摇头。
梦龄扭头去问其他小女孩:“你们有彩线吗?”
女孩们也都说没有,梦龄面现迷茫:
“那谁有呢?”
旁边的阿绵也不说话,只轻轻往廊下指了指。
廊下摆着一张书案,掌宾女官正带着名女史核对路引,一一登记造册,梦龄心下恍然:
是了,大家都是刚来的,当然不会有了,还是得问这里的大人。
手上松开阿绵,哒哒跑到廊下,她仰起一张小脸,奶声奶气地问:
“彩线呢?”
掌宾女官头也不抬,挥挥手道:
“去去,别捣乱,回去待着!”
梦龄蹙额:“我得编五彩绳呢。”
“什么五彩绳?”掌宾女官眼睛瞟来,没好气道:“你当这是赶集呢,看清楚,这儿是皇宫!来了,就得给我守这儿的规矩,不让你说话,你就得给我闭嘴,不让你动弹,你就得给我杵着,让你干什么就给我干什么,懂不懂?回去!”
梦龄千金小姐出身,自小被人捧惯了,便是后来家道中落,也依旧被爹娘视为掌上明珠,哪里被人这般凶过?当下扁起小嘴,叉起小腰,气呼呼道:
“我不跟你们玩了!”
“小家伙,谁有心跟你玩?老实待着去!”
掌宾女官不以为意,接着忙自己的事,却不知梦龄已跺着脚往门口走去,那边厢守在门口的女史见了,立马拦住:
“干嘛去呀?”
梦龄鼓着双腮,脆声喊道:“我要回家,找我爹娘!”
她这一声立马引来掌宾女官的注意,啪地放下手中文书,瞪着眼道:
“嘿,小家伙,我看你是皮痒,想挨板子了!”
一听挨板子,梦龄更不乐意,也不管那么多,拔开双足就往外冲,幸而守门女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回到院子里。
这边掌宾女官已快步赶来,扬起手掌,啪啪朝梦龄屁股上打去:
“让你不老实!让你不老实!”
梦龄哇地一声嚎出嗓子,眼泪金豆似的往下掉:
“爹,娘,我不在这儿过冬了,我要回家!回家!”
院里旁观的其他女孩听在耳中,一下也勾起了思乡之情,有些年纪小的先跟着哭嚷起来:
“我也想回家~”
那些年纪稍大点的,则默默抹起眼泪,一时间院里哭声一片,放声大哭的,呜咽低泣的,来回交错此起彼伏,嚎得掌宾女官头大,气得指着她们道:
“都给我打一顿,长长记性!”
不待手下女史应声,忽听门外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
“这么多,打得过来吗?”
听到这个声音,掌宾女官立即敛了神色,率着院内女史面朝门口,一起行了个简单的揖礼:
“司宾。”
来人五官清秀柔和,气质温文尔雅,令人观之可亲,正是尚仪局的司宾女官沈琼莲。
她在典宾女官的陪同下踱步进来,冲她们点了点头,扫了眼院内哭嚷的孩子们,皱眉道:
“老远就听见这儿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啊?”
“回典宾,这小娃娃——”掌宾女官伸手一指梦龄,“才一来就要彩线编手绳,我说了她两句,她就吵着闹着要回家,引得其他人也哭了起来。”
沈琼莲到底是六品女官,级别比她们都高,行事更为沉稳,当下也不着恼,只向院内孩子拍了拍手,朗声宣道:
“谁不哭,晚上我就给谁糖吃。”
对于幼小的孩童来说,糖,怕是这世上最有魔力的东西了,此话一出,哭声果然依次止住,梦龄也抹了抹泪,眨巴着眼问:
“那你能再给我点彩线吗?”
沈琼莲莞尔一笑:“那要看你能不能乖乖听我讲完话了。”
梦龄见她生得慈眉善目,天然便多了分亲近与信任,忙道:
“我能,我能。”
沈琼莲目光和蔼,一一扫过女孩们稚嫩的脸庞,温声询问:
“你们是爹娘的好孩子吗?”
梦龄想也不想,带头喊道:“是!”
“好~你们爹娘把你们送来,自有你们爹娘的道理,现下你们还小,讲了也不懂,但你们既是爹娘的好孩子,是不是该听从爹娘的安排呢?”
梦龄又带头答:“是!”
“那爹娘把你们托付给我们,就是要让我们来管你们,你们是不是该听我们的话?”
梦龄挠挠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懵懵地点头:
“是。”
刺头都缴械了,其他孩子自然也无异议。
“真是聪明的孩子~”沈琼莲给她一个嘉奖的眼神,“那接下来的话,你们给我听仔细喽。”
“噢~”
孩子们一个个盯着她,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沈琼莲清清嗓子,道:“不论你们以前是官家的大小姐,还是街上的叫花子,往后就只有一个身份:奴婢!”
“奴婢是什么?”梦龄一头雾水。
“奴婢是伺候主子的。”沈琼莲答。
“主子?”梦龄好奇地打量她,“是你吗?”
“当然不是。”沈琼莲笑着摇头,“你们进的是皇宫,主子呢,自然是指万岁爷、太后、还有各宫的娘娘们。”
“我知道了!”梦龄茅塞顿开,“戏台上的万岁、娘娘身边总跟着一群人,那群人就是奴婢,对不对?”
“对~”沈琼莲微笑颔首,又道:“我呢,也是奴婢,只不过比你们早来二十年,因此懂的比你们多,也知道该怎么做。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呀,只有伺候好主子,在这宫里才走得下去,活得长久;只有伺候好主子,才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只有伺候好主子,心里头想要的才会成,莫说区区彩线,只要主子一高兴,银线金线也赏得!”
梦龄霎时来了兴趣,巴巴地问:
“那怎么才能伺候好主子呢?”
“问得好!”沈琼莲竖起一个大拇指,“这里是尚仪局司宾司,我们这些人呀,就是来教你们怎么伺候好主子的!打明儿个起,我们就开始学,好不好?”
“好!”
梦龄带头响应,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当晚,这群新入宫的女孩被赶到大浴池里一起洗浴,热气腾腾,到处是人,梦龄新鲜不已,洗完后也不好好穿衣服,兴奋的光着脚在地板上跑,负责看守的掌宾女官连忙喝道:
“嘿,不能乱跑!”
想起白日沈琼莲的操作,她又补充道:
“要是磕着了凉着了,就没气力好好伺候主子了。”
果然,此话极是有用,梦龄乖乖停下,老老实实的去领自己衣服。
那是一套崭新的宫装,领完之后,大家一起住进一间庑房,长长的通铺从这头连到那头,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去占床铺,梦龄也分不清哪个床位好,只站在那里瞧,不经意间,瞟见阿绵兀自来到最边上的床位,躲其他人远远的。
因着她与阿莲有几分相像的关系,梦龄自然而然对她多了几分亲昵,二话不说跑了过去,叫道:
“阿绵,我跟你一起睡!”
阿绵性子孤僻,最怕与人接触,登时不知所措起来,梦龄已将鞋一踢,鱼儿一般滑溜地钻进被窝,开心地笑:
“真好呀,在家有阿莲,在这儿有阿绵。”
说罢,她闭上眼睛,徐徐进入梦乡,在睡眠中缓解旅途的劳顿。
阿绵盯着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默默扯好被她蹬开的棉被,轻手轻脚躺了进来,与她相对而眠。
第二日起,她们换上崭新小巧的宫装,梳着两个羊角辫儿,开始接受尚仪局女官的调教:
“要说伺候主子,这里头的规矩就多了,站有站姿,跪有跪姿,见了主子和上级,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缺。”
“走路更有讲究,行不回头,笑不露齿,步履要轻盈,身姿要好看,不能吵着主子,还得主子看着顺眼。”
“送东西时,不论你是端是拎,是抱是扛,手上都给我稳住喽,要是坏了主子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平时呢,记得保持安静,不可大声喧哗,要是扰了主子清净,你们嘴里那舌头,怕是就保不住了!”
“总之,规矩学好了,乖乖的听话,就有赏,规矩学不好,不安分闹事,就挨罚。”
掌宾女官手里拿着戒尺,双眼紧盯着她们,但有一个姿势不对,戒尺就啪地打上去,上手给纠正。
许是有彩线吊着,梦龄学得认真极了,小身板有模有样,偶尔被戒尺拍一下,也不闹情绪,反而练得更加起劲儿,惹得掌宾女官向前来视察的沈琼莲感叹:
“这小家伙,刚来时属她哭得最凶,结果现在竟成了学得最好的那一个。”
沈琼莲笑道:“小孩子嘛,你跟她讲大人的那些道理,她听不懂,你累她也累,不如顺毛捋,按她的思路来哄,就事半功倍了。”
掌宾女官忽地一叹:“唉,想想咱们那时候,管你听得懂听不懂,全是一顿板子下来,打到你不懂也得说懂。”
忆起幼时辛苦,沈琼莲眸底划过一抹悲凉:
“正因为咱们是这样过来的,明白其中的苦,才要用新的方式对她们呀。”
掌宾女官微微一怔,渐渐红了眼圈,咕哝道:
“碰上沈司宾,这群小崽子可真好运,我都要嫉妒她们了。”
旁边的典宾女官插话:“等她们学好礼仪分到各宫各局,就该嫉妒你能跟着沈司宾这样好的上级了。”
“这倒也是。”掌宾女官喜笑颜开,“宫里像沈司宾这样好性儿的可不多见,到时候我多去她们面前转悠转悠,让她们好好嫉妒嫉妒我。”
“好啦,别贫嘴了。”沈琼莲笑睨她一眼,“该给小家伙发奖赏了。”
彩色的丝线递到梦龄手中,她仔细捧着,依照所学向沈琼莲行了个礼:
“谢、谢——宾——”
她左思右想,实在忆不起沈琼莲的官职,最后道:
“谢姑姑。”
“是司宾。”掌宾女官纠正,“这小家伙,旁的都学得挺好,就是官职总分不清。”
“罢了罢了。”沈琼莲笑着摆手,“小孩子嘛,随她叫吧。”
梦龄小脸笑成一朵花:“姑姑真好,梦龄最喜欢姑姑了。”
得了丝线,梦龄一下了课,就窝在房里编手绳,阿绵见了,便也去要了把小刀,寻了竹片子,坐在一旁削起竹蜻蜓。
外边风天雪地,室内童趣盎然,小家伙编好手绳,便整日里趴在窗前,眼巴巴等着春天的到来。
终于,积在墙檐上的冰雪一点点化去,冬季的寒气在时光中悄无声息的退场。
转眼间迈进成化十一年,春风如约而至,挟着温暖的气息,吹绿了枯黄的大地,唤醒了沉睡的百花,拨碎了结冰的河水,天地万物处处透着生机。
这日是个艳阳天,春光明媚,微风和煦,沈琼莲望着外面的粉花翠浪,微笑道:
“一整个冬天都关在院里,小家伙们怕是要闷坏了,再过两天就是花朝节,放她们出去采些花,透透风吧。”
于是,孩子们挎着小竹筐,兴高采烈地出了院门,沿路采着花,不知不觉到了西天禅林附近,穿过廊架时,红墙上的笼影隐隐约约映入梦龄眼帘。
“啊呀,太阳公公都找到这里了!”
粉嘟嘟的小脸绽出天真无邪的笑颜,她当即放下竹筐,兴奋的往那里跑去。
奔至近前,却见红墙前有一名宫女,长得眉清目秀,神情却呆呆愣愣的,不是别个,正是疯傻的映雪。
此时,她立于影笼之中手舞足蹈地唱:
“杨树叶儿哗啦啦,小孩儿睡觉找他妈。”
这歌梦龄也会,蹦蹦跳跳跟着唱:
“乖乖宝贝儿你睡罢,麻胡子来了我打他。”
一曲唱罢,两人同时望向对方。
似笼的红墙映出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一个傻子,一个孩子,竟然构成一幅莫名和谐的画面。
四目相对,灵澈如水的瞳仁,呆滞似灰的眼神。
她们的身体离得如此之近,眸底的情态却又恍若分处尘世的两极。
梦龄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问: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回家......对,回家,就不用喝药,不用扎针了。”
映雪喃喃转身,梦龄想也不想就跟着她走,还好奇地问:
“喝什么药,扎什么针啊?”
话音方落,臂间忽然一紧,一把被人拽了回去。
抬眸,正对上沈琼莲冷若冰霜的俏脸。
啪!
梆硬的戒尺狠狠打在梦龄的小掌心,白嫩的肌肤上登时现出一道红印。
梦龄身子一紧,手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须臾,这股疼传遍四肢百骸,牵得她哇地哭出声来。
沈琼莲气得身子直哆嗦,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不可大声喧哗,你倒好,不管不顾的唱歌,还和人家搭话!我看你是活腻了!”
梦龄泪眼汪汪:“我过完冬了,她来接我回家,我为什么不能唱?为什么不能说话?”
“回家?趁早断了这念想!你爹娘把你送来,就没打算接你回去!你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明不明白?”
“你胡说!”梦龄跺着脚嚷,“我爹娘不会不要我的!姑姑是个大骗子,我不喜欢姑姑了!”
“好,那就打到你明白为止!”
沈琼莲气急,一把抓过梦龄那缩在背后的手,强行掰开她的手指,啪啪啪连抽不停,梦龄疼得嗷嗷大哭,想躲又躲不开,只能生受着,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那一下下抽打,彻底打碎了孩童的幻想,正式将这个四岁小女娃置身于遍布荆棘的丛林,承受成人世界的残忍与冷酷。
见她掌心肿红一片,沈琼莲总算收了戒尺,徐徐扫视围观的众女童,沉声道:
“记住,往后你们只能在这宫里,守着这儿的规矩,伺候这儿的人,要是不听话,就挨这儿的打!”
女娃娃们看得胆战心惊,愈发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齐声应道:
“是。”
“张梦龄,有违宫规,罚站一个时辰,面壁思过!”
丢下这句话,沈琼莲拂袖而去,余人在掌宾女官的指挥下继续采花,只留梦龄孤零零地站着那里。
太阳徐徐落山,沈琼莲的话仍旧萦绕在她脑中:
“你爹娘把你送来,就没打算接你回去!”
不,打死她也不相信!
爹娘不来接她,她就自己回家,找爹娘问个清楚!
恰逢有人采花时摔倒,趁着掌宾女官带人去察看,梦龄拔开双腿就跑!
耳旁风声呼呼掠过,眼侧树木花草不断后移,身后传来掌宾女官的呼喊,然而四岁的孩子要回家,谁也劝不住。
她身形矮小,很快掩映在树丛岩石后,加之光线变暗,没几步便瞧不见影,掌宾女官只得吩咐两名女史:
“你,带她们先回去,你,快去禀报司宾!我先去找着!”
“是。”
两名女史领了命,掌宾女官赶紧四处寻来。
梦龄并不识路,只依稀记得自己来时是往北,就一个劲儿往南跑,可长长的甬道一条接着一条,像一张大大的网把她罩在其中,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出口。
转了几转,竟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胡同。
红墙斑驳脱落,一片片被雨水常年冲刷的地方灰扑扑的,蔓延着,扩张着,似要把红墙吞噬为灰墙。还有那瓦檐上稀稀落落的鸟屎,风干已久,结成了块,甚至裂开,也牢牢地沾在黄瓦上,誓要掩盖掉它的体面光鲜。
梦龄越跑越累,脚步渐渐放缓,偏偏肚子饿得咕噜噜叫,春天的夜风还凉,吹得她裹紧衣领,强撑着往前,绕进转角,也是一条小胡同,比之先前经过的更加荒芜。
完全背阴,泛着微微的潮气,斑驳的墙皮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一块块灰砖,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又或是长期遭受雨水腐蚀,墙面竟裂出几道缝隙来,甚至出现了孔洞,在夜幕之下显得诡异又神秘。
梦龄不由得害怕起来,忽然脚下一绊,跌了一个屁股蹲,举目四望,不见半个人影,不自觉地,泪珠又涌了出来,泣声道:
“爹,娘,你们真的不要梦龄了吗?”
片刻,背后陡然传来一个人声:
“爹是什么东西?”
那人声甚是稚嫩,带着满满的疑惑之意,却清清晰晰飘入耳中。
梦龄瞬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忙回头去看。
可身后除了那堵斑驳的墙,哪还有其他?
正月初一,大吉大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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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困鸟在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