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凛不知道那断臂何时攀到自己脚踝上的,也不知为何旁人看不见。好在这断臂极其虚弱,并未表现出攻击性,只是堪堪抓着自己,有气无力地吸着灵力。
姜凛脚踝痒痒的,感觉像被一只可怜巴巴的幼犬舔了几下。
见师兄投来关切的目光,姜凛这才回道:“是吗,那或许真是小动物受伤跑掉了。”
林铮还想扩大搜索范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正色道:“是雾天阁的人。”
无需多言,三人迅速藏进一旁的树丛,谁也没有出声。
片刻后,上空御剑飞来三位白衣男子,正是刚才在茶楼所见之人!
那个叫宋夔的修士此刻正监督其他两人布下法阵:“子时一刻动手,务必消灭干净。”
“是。”那两人应是阵修,领命后便各自向阵眼飞去。
林铮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展开神识,不然这边怕是藏不住了。
钟淮从树枝的缝隙中瞧了一眼,那阵法灵力充盈,呈赤红之色,走势复杂,是一种很强力的灭却阵。
待雾天阁的人御剑离去,钟淮这才从树后走出,疑惑道:“只是普通的亡魂,镇压或者度化就好了,为何要布下如此大范围的杀阵?”
林铮也微微皱眉:“那布阵者修为颇高,若是发动,别说亡魂了,就连我们都扛不住。雾天阁这是要把方圆十里的人魂一起灰飞烟灭啊?”
“徐夫人说这条山路人迹罕至,山中矿工也都暂时遣散了,又因为鬼魂作祟传言,应该没什么人在附近。”钟淮散出一叠符纸,四散飞向各个地方,“保险起见,若是有人靠近,符纸与我有感应,到时候我去劝离。”
林铮点点头:“雾天阁想要彻底消灭鬼魂作祟事件,阵法的范围一定覆盖了那失火的屠户家。距离子时还有些时辰,我们去看看情况。”
姜凛跟在二位师兄身后,脚踝上还挂着一只诡异的断臂,却也并未妨碍到行走。她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去,那断臂吸饱了灵力后,扭曲的关节和腐烂的皮肉竟然自动修复了。铺天盖地的呻吟声也暂时消失,明明之前叫得那么惨烈,吃饱喝足竟然还晒起了太阳。
日头渐西,众人一路爬山,抵达时已是近傍晚。
“这就是镜湖?”钟淮瞪大了眼睛。镜湖地势颇高,站在湖边能俯瞰整个安平镇。
夕阳映在镜湖的水面上,金光闪闪,好像这是由无数的碎金填成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湖边环绕了一圈的淡蓝色晶矿,已经被挖掘得七七八八,剩下了一块块丑陋的坑洞。
“此地景色上佳,实属可惜。”林铮惋惜道,但随即正色,他们可不是来这里欣赏风景的旅游团,“那屠户家在镜湖附近,可镜湖这么大,山中又树林茂密,怕是得废一番功夫找了。”
先前还一动不动的断臂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向某一个方向扯了扯姜凛的脚踝。
姜凛站在原地没动,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断臂的主人目前极其虚弱,很可能受了无法自我修复的伤,才会大量吸取灵力;而一路沉寂的断臂却在此时动作,说明他们已经接近其本体了。
要相信它吗?即使不知道它的本体究竟是魅惑人心的妖还是啖人血肉的鬼。
但是,若是断臂的主人真在求救......
“师妹,师妹?”钟淮的声音将姜凛思绪拉回,关切道:“怎么了?从刚才起就心神不宁的。如果师妹担心的话,不如我们就此打住。”
“无事,我在感悟天地。”姜凛面无表情地满嘴跑火车:“天地一缕灵气直冲云霄,我夜观星象,发现往此方向前进最佳。”
钟淮抬头望了望天色:这天还没黑,哪来的星象啊?
“师兄,跟我来。”姜凛依着断臂拉扯的方向,兀自向前领着路。
林铮拍了拍怔在原地的钟淮,煞有介事地低声道:“你二师姐告诉我,不要怀疑女人的直觉。”随后信步跟上。
夕阳彻底没入天际,夜幕降临,渐渐将白日的喧嚣吞噬殆尽。
钟淮引燃了一张明符,在幽暗的森林中,微光勉强照请了前路。
见姜凛停下了脚步,钟淮心领神会,引燃了另一张明符,往前一送。
熹微的符光中,一座漆黑腐朽的木屋死寂一般耷拉在要断不断的柱子上,像是早已病入膏肓的老人,艰难地靠着一口气苟活于世。
窗户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两个黑窟窿大咧咧地敞着,但不知为何,从外面看不清内里。屋内的黑暗无法驱散,糊成一团阻碍了众人的视线。
木屋的大门倒是还健在,上面设了禁制,应当是十年前富商请来的修士布下的。钟淮留了一张明符给林铮,自己上前察看。木屋的檐角梁柱均设了阵法,只是画法走势延伸至了屋内,只能看清外面的部分。
“如何?”林铮也上前问道。
“单看外面露出来的画法,就是修士普遍会使用的压制阵,能将亡魂怨鬼圈禁束缚在此屋中。”钟淮皱眉道,“可是这阵法灵力充盈,不存在效力减弱一说,甚至再沿用百年都不成问题。”
林铮严肃道:“但徐大人却称鬼魂作祟事件再次发生了,照你这样说,不是徐大人在撒谎,就是他手底下那帮人在撒谎?”
钟淮摇摇头:“不好说,其实我从刚才起就有一个很在意的点。”他指了指木屋的檐角:“你看那边的阵法。”
林铮顺着钟淮的手抬头,见他的手指凭空画了两下:“那里的阵法原本在一撇处已经结束,但不知为什么那位布阵的修士又继续写了下去,而且还重复了很多笔画,一直延伸到屋内。”
林铮沉默了一会才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要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进去一探究竟?”
钟淮闭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师妹,你怎么看?”林铮回头,顿时吓了一个机灵。
小师妹原来站的地方空无一人,一转头,她已经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处,透过门缝往里瞧。林铮记得这姑娘就茶楼喝了杯苦荞,也没吃什么熊心豹子胆啊?
“我觉得可以一试。”姜凛缩头回来,“我们目前发现的线索都没什么价值,要是此刻回镇,基本算是无功而返。况且今夜子时,雾天阁的人便会彻底清理此地,到时候再想找什么也难如登天了。”
当然,千言万语总结成一个通俗易懂的理由就是——‘来都来了’。
姜凛没有告诉师兄们的是,她并不是自己走到门前的。自看到木屋以来,脚踝上那只断臂就近乎疯狂地拉扯着她,仿佛一次热烈而盛大的邀请。她知道,那断臂的主人就在这烧焦的木屋中。
钟淮和林铮对视一眼,低头拿出了自己的乾坤袋:“我这里还有一些明符和灭却符,平分给你们,务必保护自身安全。”
钟淮像老中医抓药方子一样,掏出一沓各色各样的符纸,有用没用的都各塞一份给林铮和姜凛。
“多谢师兄。”姜凛接过了钟淮的符纸,放在自己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这张传音符能持续很长时间,贴在心口处即可。使用时向其注入灵力,然后默念想要传递的话,我们都能听到。”钟淮还亲自示范了一下,“避免惊扰到什么东西,我们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林铮一手捏着一叠符纸,一边用手肘拐了拐钟淮:“不愧是你,想得就是周到。”
三人来到门前,林铮用手抚过禁制,咒文随触碰过的地方依次亮起。“门上的禁制应该是为了防止闲人和野兽误闯,和外面的压制阵不是一体的。”
“破。”咒文消散,烧焦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要死不活地向外打开。
即使禁制解除,三人站在门外也依然望不进屋里。整间屋子像被如有实质的黑暗填满了一般,非踏进不可见。
好在门够宽,三人同时进出也不成问题。林铮跨过门槛,迈步走向屋内。一进来,林铮就点燃了明符,眼前的黑暗倏然消失,仿佛屋外的看不见都是错觉。
屋内还算宽敞,但家具和房梁全都是漆黑的焦碳状,又经过近十年的日晒雨淋,只能依稀从残破的外形勉强分辨用途。
大门进来便是中堂,往左是书房和卧室,右侧则是厨房。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家具应有尽有,看得出房屋的主人很用心地布置过。
卧室内有梳妆台,除了镜子还有一些首饰,应当是女主人的物品。中堂拜访着孩童玩耍的木马和皮球,从床的宽度和餐具的数量来看,此前应当是住了三代五口人。
这么一看,整间屋子就是很普通的失火房屋,并没有任何异常。
钟淮正当要去查看檐角那奇怪的阵法,突然被林铮一把拦住。钟淮扭头,林铮身旁空空如也。
林铮传音入耳,钟淮瞳孔一缩:师妹不见了!
姜凛踏入这间木屋后,不知为何,身后的大门却瞬间恢复成了紧闭的状态。很显然,她的身旁空无一人。
她站在刚踏入大门的位置,背手一摸,门栓已经被人打开,往外推动却响起了锁链的声音。
姜凛垂眸,刚才在门外还疯狂拉扯她的断臂,此刻却销声匿迹许久了。
刚一低头,她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碰到了什么实物,黑暗中似乎隐隐有个圆形的轮廓。
她在一沓符纸中摸索了半天,才分清哪张是明符。姜凛用二指夹住,注入灵力引燃后,屋内的场景才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显露。
近在咫尺,她鼻息之间是一颗五官扭曲的人头,全身皮肤烧焦溃烂,嘶吼过后裂开的嘴角仿佛在向来人诉说深及骨髓的痛苦。
姜凛没有动,她没有地方下脚,这样痛苦扭曲的焦尸统共有五具。全都以诡异的姿态或匍匐或跪地,张开五指却触摸不到那扇打不开的门。
“你到底把我带哪来了啊......”脚踝上的断臂不知所踪,姜凛的发问也无人回应。
整间屋子一片死寂,只有眼前可怖的景象无声的诉说着当年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