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二十四个,还有六个……
凯恩在心里默念着,脑袋短暂地空白了一阵,天空中只有月亮,但银光依然照得他头晕目眩——如果不算那两颗酸果,他今天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了。
这附近有许多死于涝灾的动物,他的夜魇狼们可以食用,并带给他饱腹感……可惜论尸体,到底还是食腐鬼的嗅觉更灵敏一些,它们是一群懂得珍惜的食客,只留给了狼儿们几根骨头吮吸骨髓。
奥瑞也很久没有正常吃一顿饱饭了,或许他应该冒点风险,到人类的村镇去看一看,从土匪们身上扒下来的皮革和皮草应该能买一点钱,只要把沾上的血洗掉就可以了。
不过皮革水洗晒过后会开裂,不知道卖出去的时候会折价多少,某些商人可比食腐鬼更擅长敲骨吸髓……
某种轻微的声响传至耳畔——那是金属割破空气的声音,气流的哀鸣似是叹息——夜魇狼一跃而起,咬住了从暗中射出的箭,咔嚓一声后,凯恩从舌尖品尝到了木屑的涩苦。
或许应该让狼儿们学会不要随便咀嚼东西,他想。
凯恩不由回想起了年幼时的一些事情,夜魇狼是他灵魂中兽之血的衍生,受他控制却不完全同步,保留着原始的野性,记得当初掉乳牙的时候,夜魇狼们也会牙冠发酸,于是凯恩每天都能从它们的嘴里品尝到墙皮和木头的味道。
偷袭失败似乎让暗中的窥视者产生了一丝慌乱,远处的矮灌木发出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动静不算太大……唯独在这寂静的夜晚,明显得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他沉默地看着夜魇狼把人从灌木里扯出来,像是拖拽着一只垂死的山羊,当对方到他跟前时,已经被群狼的利齿撕咬得没有一块好肉,他身体蜷缩,抖得像筛子一样,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我要为两个哥哥报仇!你、你杀了他们!肮脏的畜生,异种!你会不得好死的!”对方嘶声力竭,但掩饰不了疼痛和恐惧。
凯恩打量了他许久,直至看见对方后脑勺上那灼伤似的斑秃:“……我记得你。”
“你还记得我,这很好。”对方强撑着说道,“因为很快,你就会求我像你曾经对待我的哥哥们那样对你……”
“你们是一群土匪,靠打劫病弱的流民为生。”凯恩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的两个哥哥强/奸了一个小女孩。”
“她是不洁之子!”
“她才十二岁。”
“那又怎么样?不洁之子都是天生的妓/女!”对方朝他吐了口唾沫,里面掺杂着血丝,“噢,你当然会不爽,因为你妈妈也是一个妓/女,被一百个男人操了一百次,也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和你妈妈生出了你这个黑皮肤的崽种——唔啊啊啊!!”
凯恩摇了摇头,让夜魇狼松开男人的肩膀,他不反感生啖血肉,但也不是什么东西的血肉都不嫌弃。
“我记得你,但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杀死你的两个哥哥的。”他抽出匕首,捅进男人的肩膀,“能提醒我一下吗?”
回答他的只有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咒骂,他慢慢转动刀柄,看着伤口慢慢扩成血洞。
咒骂越来越轻,叫声越来越响,鲜血越淌越多。
“看来你也不记得了。”他说,“别难过,反正我也不在意。”
说罢,凯恩抽出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在脸上,空气中的腥味逐渐浓烈到了让人难以呼吸的地步。
死亡的味道,却如母亲的羊水那样温暖……或许是这样吧,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样,尽管这个女人让他和妹妹来到了这个世界。
二十五个,还有五个,他还有五天时间。
凯恩摸了摸脸,手心又红又黏,他决定回去后先把身上的血洗干净,再去见妹妹。
这个计划在实际执行时落空了——因为奥瑞娅可就在门口等他,平常她坐在这儿多半是为了晒太阳,而晚上可没有太阳可晒。
“哥哥。”女孩嗅气味的动作让凯恩瑟缩了一下,“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抱歉,奥瑞。”
“为什么这么说?”
“我回来得太晚,让你担心了。”他有些笨拙地说道,“以及……嗯,我浑身都是血,很难闻,还有……呃,我没能找到什么吃的,除了一点野果。”
我还赶走了那个灰蓝眼睛的女人——所谓的“我是你的命运”,她和你见面不到一天,顶多是长得有点漂亮而已,说话暴躁又刻薄,却已经和你十八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哥哥一样重要了。
凯恩忽然有了想吸鼻子的冲动,他捏了捏鼻尖,不想被妹妹发现,肚子却诚实地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奥瑞娅可轻轻笑了一声。
“……”他现在不想吸鼻子了,他现在只想死。
把血冲洗掉后,他照例将妹妹放进竹筐里,然后背着竹筐到壁炉前,看着墙壁上奥瑞娅可的影子把煮过的艾草放进石臼,然后拿起哪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面粉袋。
她撒面粉的时候看起来很像法师在施法——事实上,奥瑞娅可的魔法天赋确实比他好得多,即使他不在,也能通过魔法短暂地进行漂浮移动,而她此前从未接受过魔法学习。
“奥瑞。”
“怎么了,哥哥?”
“你这几天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奥瑞娅可用木杵捣着熟艾草,“如果哥哥没有做错事,我是不会生哥哥的气的。”
“我前几天赶走了那个叫索菲亚的女人……”
“是萨拉菲尔,哥哥。”
谁管她叫什么?但凯恩不会说出来:“总之……嗯,你好像挺喜欢她的,我知道你这个年纪会想要一个同龄的女孩做朋友,但那个女人明显不是一个好选择。以后我会建一间离村镇近一点的屋子,然后邀请一些孩子上门,这样你们可以一起玩,好吗?”
“孩子们不是我的同龄人,哥哥,我和你同岁,我们是双胞胎。”奥瑞娅可平静地回答,“事实上,萨拉菲尔大人比我们还小两岁呢。”
“不可能,她至少有五英尺九英寸。”凯恩肯定道,“你一定是被她骗了。”
“不是萨拉菲尔大人告诉我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是我梦见的。”
听到这里,凯恩的呼吸停滞了一拍——奥瑞娅可的眼盲是天生的,除了朦胧的光明与黑暗,她从未真正看见过任何事物,梦是现实的幻影,一个人如果从未见过现实,就不应该会做梦。
“第一次的时候,我梦见了一片迷雾。”奥瑞娅可似乎没有察觉到哥哥的僵硬,仍温柔地说道,“梦中的我在一个城堡里——虽然我没有见过真的城堡,但某种感觉告诉我,那就是城堡。我穿过一片寒气逼人的湖泊,走进种满了玫瑰的玻璃暖房,还是那样,我不认识玫瑰也不知道什么是玻璃,但梦中的我就是莫名知道。”
凯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追逐着一个人影。”好在奥瑞娅可没有计较他的敷衍,“起初我看不真切,比起用眼睛捕捉那道身影,更像是在遵循对方的脚步声,而我所追寻的那道身影也在追寻着某种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窥见了迷雾中淡淡的绿光。”
凯恩心情复杂:“所以梦中的你在追寻那个索菲亚?”
“是萨拉菲尔大人,哥哥。”
“谁管她叫什么?”他有些烦躁,但不便对自己的妹妹宣泄,“算了,别在意我……你继续吧,奥瑞。”
“道路的尽头,绿光停了下来,萨拉菲尔大人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奥瑞娅可说,“绿光化作了虚幻的人影,是一位苍白又憔悴的夫人,她抱住了萨拉菲尔大人——我梦中的她似乎还很年幼。”
她顿了一下,语气愈来愈轻,变成了喃喃自语。
“然后地面开始融化,变成了火红色的泥沼,那位夫人就这么抱着萨拉菲尔大人一起下沉。不知为何,我本能地冲向她,将她从泥沼中拖出来。”
“萨拉菲尔大人在我怀里嚎啕大哭,眼泪是血的颜色,也像火的颜色。她慌乱极了,也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抱住我,请求我不要再离开了,不要像他们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答应了她,一种莫名的情绪告诉我,只要我松开手,她又会往下坠落……于是某种联系在我们之间形成了,非常、非常强烈,像是锁链一样牵引着我们。”
命运会一次又一次地将我带向您,直到您放弃抵抗为止。
凯恩不由得回想起了这句话,这是几天前妹妹对那个叫索菲亚的女人说的。
不过这从头到尾都源自奥瑞娅可的梦——换而言之,都是他妹妹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么看来这个索菲亚似乎还挺无辜的?
“可你怎么知道会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碰见……”
哐——哐——
凯恩倏地噤声,门外的声音沉重得仿佛有巨石从山坡上砸落,他几乎能感觉到地板在颤动……然而那是什么?
他放下竹筐,把妹妹安置在睡袋边:“待在这儿别动,奥瑞。”
“哥哥?”奥瑞娅可的听力本应比他更灵敏,但似乎对门外骇人的声响恍若未闻。
不过,凯恩已经无心顾及这些了。他抽出匕首,正想从窗外翻出,绕到敌人身后,外面却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请问……”是一个浑厚却嘶哑的声音——如果一个人吸入了太多的烟尘,就会发出这种像是被火舌舔过喉咙的声音,“请问有人在吗?”
凯恩没有回答,外面的人安静了片刻,又有些局促不安地补充道:“请、请不用担心,我只是一位歌手,想问问水桥镇在哪里……另外,如果您有余钱或者多余的食物,又有点想听别人唱歌的话,我还可以为您提供服务。”
外面站着的最好真是一位流浪歌手,否则一开门他就会割开对方的喉咙。
凯恩一只手将匕首反扣在腰后,另一只手慢慢地打开了门……
然后,他的表情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定格了。
“噢,主人在家,真是太好了。”门外站着一只石巨魔,表情看上去十分惊喜。
他的头上戴着所有吟游诗人都会戴的鹭鸟羽毛帽,只是有正常的四倍大,扣在那个巨大的石头脑袋上,像是附着在岩石表面的一块白色苔藓。
“我是阿塔,阿塔的朋友们都叫阿塔巨魔歌手,不过阿塔还是希望日后能以‘鲁特琴王子’的名字享誉世间,目前正打算去吟游诗人学院进修。”石巨魔腼腆地朝他鞠了一个躬,“很荣幸为您服务,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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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