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恩,梅杰,泽妮亚,爸爸回来啦!”
桑丘看着三个孩子从门后窜出来,像一群小鸡似的将哈伦团团围住,哈伦拥抱了他们并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亲吻,尽管被父亲的胡茬蹭得脸颊发红,孩子们还是咯咯地大笑出声。
然后孩子们发现了他——最年长的那个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弟妹们护在身后(他长得最像父亲,一个小男子汉),较为年幼的男孩则一边咬着手指,一边好奇地看着他,桑丘发现他的牙齿少了几颗,应该正在换牙期,小女孩则害怕地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只留给他两个金棕色的小羊角辫。
“别害怕,孩子们,桑丘老爷是客人。”哈伦解释道,“还记得那个米饼和派吗?就是这位老爷给爸爸的,跟桑丘老爷说声谢谢,好不好?”
桑丘连忙道:“叫我桑丘就可以了……”
闻言,泽妮亚从父亲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可它不是鹿首精吗?”
“我不是鹿首精,小姐。”桑丘蹲下身,尽可能友善地说道,“我是桑丘·瑟文斯,一位骨甲种,我来自镀翠城。”
“镀翠城?”梅杰小小地吃了一惊,“是那个住着精灵的镀翠城吗?”
桑丘忍不住笑了:“是的,那个住着精灵的镀翠城。”
听到“精灵”二字,连一直表现得比较稳重的长子戴恩,都忍不住用期许的眼神地看向他。
“听说精灵们都会魔法,还能像蜜鼯一样在树林间滑翔。”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不能说是滑翔。”桑丘说,“不过精灵们确实美丽、优雅,并且擅长魔法,他们的身体很轻盈,即使踩在一根只有小拇指那么粗的树枝上,树枝也不会折断。”
孩子们纷纷发出惊叹,唯独哈伦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他们的小脑袋:“先说谢谢。”
“谢谢桑丘老爷。”孩子们听话地照做了,即使是最年长的戴恩,也没有经历变声期,说话时非常的……像是幼崽,他们仰慕的眼神让桑丘感觉很新奇,他一直是家里最年轻的孩子。
“妈妈呢?”
“妈妈去河边洗衣服了。”戴恩回答。
哈伦点了点头:“去把棚子收拾一下,今天桑丘老爷和他的朋友要住在我们家。”
听他这么说,戴恩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可是现在棚子有人在住……”
“谁?”
“一个吟游诗人。”戴恩说。
桑丘亲眼看着哈伦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两条深褐色的粗眉毛拧成一股:“你是说……吟游诗人?”
“他自己这么说的。”戴恩说,“有人欺负泽妮亚,用石子砸我,还撞得梅杰流鼻血,他站出来保护了我们。”
泽妮亚继续道:“他说自己想找个地方过夜,妈妈就把棚子借给他了。”
“但我们都不信他的话,他一点也不像吟游诗人。”梅杰说,“他好矮哟,比戴恩还要矮,但脑袋比戴恩大,矮诗人有一个方下巴。”
泽妮亚忍不住为矮诗人辩解:“但他很有趣。”
“对,他会吐泡泡,像螃蟹那样。”梅杰似乎想模仿他,但只是喷了妹妹一脸口水,泽妮亚哇哇大叫,伸手想要去打他,梅杰也不甘示弱,继续朝她吐口水。
哈伦及时阻止了这场闹剧:“那个吟游诗人现在在哪儿?”
“应该在棚子里打瞌睡吧。”戴恩回答,“他喜欢大白天睡觉,然后晚上去街上唱歌挣几个铜鹿。”
“先回房间里去,爸爸要去亲自……见一见这个诗人。”哈伦拍了拍孩子们的肩膀,等孩子们都进屋后,他才晃了晃身体,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哈伦先生?”
“别担心我,桑丘老爷。”哈伦幽幽地说道,“背上您的同伴一起去棚子吧,一个女孩儿独自躺在驴车上总是不太安全。”
“好、好的……”桑丘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从旁边的木桩上拿起一把斧头,“那个……哈伦先生,您还好吗?您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我不好,骑士老爷。”哈伦呆滞地喃喃,“如果我因为砍死了我老婆的情夫而被捕,请告诉我的孩子爸爸永远爱他们,还要告诉我的老婆,我死也不会放过她,我会变成怨灵回来杀死她的新情人,让他的血溅在她没穿衣服的身体上。”
“请别这么悲观,哈伦先生。”桑丘干巴巴地安慰道,“或许事情并不是您想像的那样……”
“那是一个吟游诗人,老爷。”哈伦说,“那些可恶的家伙就是喜欢找一户人家借宿,然后和一家之主的老婆或者女儿偷情,最后光着屁股被拿着刀的男人追过两条街——这就是吟游诗人!老爷,这就是吟游诗人!”
桑丘很想安慰他这是世人的刻板印象,就像人们总以为担当护卫的骑士总会与贵族小姐发生逾矩的关系一样……
但得承认的是,在桑丘有限的生涯,他所见过的吟游诗人确实……呃、至少男性基本与对方描述的一般无二。
自己到时候应不应该阻止他呢……抱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桑丘背着萨拉菲尔,跟在哈伦身后走到了棚子前,木门的另一头传出了里拉琴轻盈柔美的旋律,像潺潺的溪水一样载着诗人歌声的小舟。
可惜现场的两名观众都无心倾听——那明显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桑丘猜这小舟应该在哈伦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哈伦默默地推开了门,夕阳照在金属斧头上,渗出血色。
“您一定是哈伦·汉斯先生。”躺在草垛上的吟游诗人愉快地同他们打了招呼,“以及——噢,您还拿了一把斧头,尽管我很感激您对我魅力的肯定,但希望它不是用来对付我的。”
诗人从草垛上下来,顺便整了整帽子上的鹭鸟羽毛。
一如梅杰所言,他确实没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高,硕大的脑袋上长着脏金色的短发,鳞绿色的眼睛,嘴唇上长了两撇棕白相间的八字胡,手中的里拉琴几乎有他半个人那么高。
他是一个侏儒。
看到他们如释重负的表情,诗人耸了耸肩:“看来您松了一口气。”
“呃……不是的,我只是想来和你打个招呼,先生。”哈伦讪讪地将斧子背在身后,“另外还想问问你能不能接受和其他人挤一挤,因为我们家来了别的客人。”
“当然可以,这是您的棚子,先生。”诗人拨动了一下琴弦,“不必介怀,比起那些高大又英俊的诗人,至少一个家里的丈夫和父亲还是更欢迎一个侏儒住进来。我的身体虽然畸形又矮小,下面那活可没有差在哪里,可惜除了拿钱办事的妓/女,没什么女人愿意透过这层裤子了解真正的我。”
桑丘想了一会儿:“您的歌喉很美。”
“谢谢您哩,我就靠这谋生呢。”他脱下帽子,故作滑稽地行了一个礼,“黑岩城的迪亚纳多向您问好,骑士老爷,不过我的朋友们都叫我矮诗人。”
“很高兴见到您,迪亚纳多先生。”
“可别对我用敬称,老爷,我受不了这个。”迪亚纳多将帽子重新扣到脑袋上,“若我还没醉得太厉害,您后面似乎背了个女孩?”
“我的主人发了高烧。”桑丘解释道,“她不久前才服下法师开给她的炼金魔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迪亚纳多理解地朝他微笑:“那我可得把声音收轻一些。”
“对了,我都忘了这位小姐正在生病。”哈伦拍了拍脑袋,“我去烧一壶水,发烧的人都需要多喝水。”
哈伦离开后,棚子里只剩下了桑丘和迪亚纳多……以及昏睡中的萨拉菲尔。桑丘打散了草垛,让干草堆变得松软一些,再垫上披风,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真是一位美人。”迪亚纳多感慨道,“如果再有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就更完美了。”
他的称赞让桑丘有点高兴:“主人确实是灰蓝色的眼睛。”
“是吗?”迪亚纳多笑了笑,“真巧,我有一位老朋友,如果她还活着,估计也有这位小姐那么大了,她也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但不如这位小姐这般美,她又瘦又小,脸上总是沾满煤灰,像一只脏猴子。”
他坐在剩余的草垛上,用外套擦拭琴弦。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诗人的声音醇厚得像是红酒,“希望没有死在哪儿吧。那丫头脾气又臭又倔,但有一点小聪明,野草的生命力总是很顽强,即使离开黑岩城也能生存。”
桑丘感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他依稀记得萨拉菲尔曾提起过黑岩城……
应该只是凑巧吧?连最差的魔导师都需要数年的时间去学习,更不用说她这样强大的法师了:“您刚刚说她离开了黑岩城,是因为爆发了疾病吗?”
“没有,她只是自己选择逃走了。”迪亚纳多耸了耸肩,“她似乎犯了什么严重的过错,被打为了罪人,不可触碰者,所有帮助她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其实她还没有被发现,卫兵不过在广场上念了一遍王家告示,她就吓破了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萨拉菲尔身上,忽然嗤笑了一声。
“亏她平常还自诩聪明,其实就是一头笨驴。”迪亚纳多说,“偷偷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估计还自我感动得要命吧?”
桑丘打量他的神色:“您看上去并不像您所说的那么嫌弃这位老朋友。”
“我当然嫌弃她——但这和我也爱这个臭丫头不冲突,即使她说话不好听、强迫症还倔得要命。”迪亚纳多笑了笑,“何况这也不能全怪她,谁年轻时没傻过呢?在我很小的时候,曾以为大家都只有那么高,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其实只有我是这么高。现实就是如此,被打掉几颗牙齿后,就会学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