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风在生死一线间,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他比姜元若更知道自己命硬,他也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识海灵弱,醒不过来,或者说如果持续醒着,血液的流失会耗费更多的精气和灵力,不如进入一种缓慢的续灵的状态,神树上的果子或许会因此放慢生长,或许因为灵血供给不力,暂无变化,但只要他不死,总有落地的一天,毕竟,最艰难的时刻都熬过去了。
他昏眠许久,识海偶尔会浮出浅显的知觉,可听见神殿内的说话声,大多数时候,是姜元若和老郑在沟通。
比如这次,姜元若问,“你又来了,是有什么事么?”
“殿下,长乐城的桃花开了,几位侍马托我给您带了几束,瞧瞧,开的多好啊。”
“拿到院子里,找个地方埋插起来。”姜元若没接,神殿庄严,无需外物,又问,“王城修补的怎样了?”
“天灾频繁,多处结界碎裂,几位殿下近日都忙于此事,七城六城大都接近尾声,只是五城内停船原料供给不足,偏偏今年东南两边的洪灾来的很突然,开春便拦了去路,我们在外头取不到矿石,暂时停工了。”
“好吧。”姜元若道,“不耽误工期就好。”
“一切按您的吩咐,都在计划中。”老郑又说,“对了,四殿下托我带了她亲绘的风景图,给您解解闷。”
“她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一应用最好的药吊着,最近正在绘制问天城的全景和所有枢纽通道,为启程做准备,只是劳累了些,每日里有多半时间都要休息。”
“她有新郡马了吗?”
老郑摇头,“没有。她在外城时,坚持要去长泽境祭坟,谁知山体泄洪,九境多国遭灾,洪涝一直未停,风险很大。祭司大人出面阻拦,将她困在风望二城,如今上天入地都无门,大约是不能成行的。”
“知道了。”姜元若道,“没什么大事,你不要这样频繁的来回,如今多事之秋,外头还得多照应。”
“是,殿下。”
老郑恭恭敬敬,又问郡马情况如何,姜元若道,“你可别打他的主意,他且活着呢,细水长流是目前唯一的选择,没准哪天就醒过来了。”
“殿下......,”老郑劝姜元若,“我们......时间有限.....”
姜元若显然是不听劝的,“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
姜风迷糊之间,听见老郑离去的脚步声,心道,老郑到底想干嘛?是想要他的命,结果被姜元若拦住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长乐城的桃花开了么?他走的时候,清楚的记得长乐城花朝节已经结束,桃花都谢了吧。
但是桃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他在海底之城的神树下,竟然有一年的光景了么?
姜风昏昏沉沉,陷入黑暗,不知又过了多久,再度有了些微弱的意识,知道自己尚在神殿之内,身上还缠缚着神树的枝叶,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的麻木和刺痛。
他还是听见了说话声,依然是姜元若和老郑。姜元若好像出了趟远门,才回来的样子,她问老郑,“郡马如何?”
“尚安。”
姜元若声音格外清冷,不似她往日绵软和善,“我不在这几日,你对他做了什么??”
老郑惶恐,“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的守护。殿下,过去这么久……,.....郡马大约挺不过去了,眼瞅着小殿下多日不见长,要不然直接………割脉取血,胜算大些?”
“你怎么想的出来?”姜元若很不满,“这不就是杀鸡取卵?你激进冒功,郡马人没了,我的孩子也无法落地,你敢承担这个后果么?”
“不敢不敢。”老郑态度非常谦卑。“但是......以往的经验皆是如此,方有成算。您或许听说过,先太如郡王曾经有位侍马,困于树下三年,濒死之时,血液已经无法流动汲取,不得已割脉,才使得胎果落地成活。如不这样做,见不到小殿下,郡马也是保不住的。”
“你说的那位侍马,可是我的父亲?”姜元若平静的声音,重现波澜。
“殿下,祖神唯重母,而非父,也不需知晓父。本末倒置的后果,王族万万承担不起,您才从祭祀仪受训,难道又要忘了么?”
姜元若有片刻的沉默,“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姜风仅存不多的意识里,也明白姜元若是在保他的命,否则绝不会苟着活到现在。他甚至听见姜元若靠近他,坐在他身边,仿佛能感觉到姜元若在静静看着他,良久,她对老郑说,“我有把握,他一定会在孩子落地之后再站起来的,你回去盯着外头,这里有我。”
老郑无奈离开。
姜风闭目盘坐,仿佛变成了凝固的雕像,周身枝叶缠绕,密密麻麻,将瞬间定格成永恒,然他的意识尚在,只是非常的微弱,他听见姜元若在他耳边说话,“你是个人才,死了有点可惜。我决定再赌一把。话说这个节骨眼上,可真算是一场豪赌了。托你的福,我今年祭祀,去了上星宫,府上侍马的命因此得以保全。趁着这个机会,还去外城凑了些灵珠给你,也许你用的到。”
他听见哗啦啦的声音,灵珠被姜元若从缠身枝叶的缝隙间塞进他的怀里。
姜风还是一动不动,姜元若又说,“大涂城的阵解了,虽然中间因为天灾受了很多影响,不过你们东戎将士不惧苦累,目前仍在原处休养生息。我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姜风的意识再度陷入黑暗,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昏迷中,翻醒些许意识,殿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来往往的脚步,他听见了熟悉的老郑,苦口婆心的劝姜元若,“殿下,不能再等了。动手吧!”
“果子快要落地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姜元若道,“这大半年,他一直断断续续的养着孩子,自己又毫无意识,很不容易的。”
“殿下,如今是启程的最好时机,错过这个时节,天灾横行,王廷将遇多重阻碍,王与祭司大人已下达新的命令,本月之内,不论原因,全部撤离。如今大部分飞船已入星轨待命,您的星甲卫业已就位,几位殿下想同您一起出发,还在等我回消息。殿下,您等得起,可是这天象瞬息万变,就怕错过最合适的时机啊!”
“那你再去传我的话,不见孩子我不离开。她们先走,我留下断后,等了结这里的一切,我会追上来的。”姜元若斩钉截铁,“不是还有一个月么?那就等吧。”
老郑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你放心,这么多年扛过来了,姐妹兄弟们自晓得取舍。断不会误了问天城的大事。”姜元若说完,命令他,“你平时不是很有决断?这样危急的情形,到底还在等什么??还不去安顿府上大大小小登船???”
“殿下.........”老郑都快哭了。
但他还是走了。
姜风什么都听见了,甚至比起之前,有些进步,动了动指头,只还是睁不开眼睛。他同姜元若一样,关心最重要的:孩子是不是该落地了?
姜元若是不是在等着孩子落地,她要带着孩子走么?去哪儿?去外城么?
周身的血液以一种异常缓慢的速度流通,昏昏沉沉,浮生如梦,时间悄无声息的流淌,混乱的记忆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此时此刻,他听见了海浪涛涛,他听见了枝叶的浮动,他也知道,自己就在神殿内,却仿佛有微风自身边拂过,疼痛袭来,而后一点点消失,身旁的姜元若再度下跪祈祷,“祖神在上,请佑后嗣安然无恙,请您保护神裔血脉长长久久,请您指引我的姐妹,找到家的方向......”
她念念叨叨,每说一句话,都会流过姜风的心底,可是她的那些祈祷,让他恍恍惚惚,陷入又杂又乱,毫无头绪的梦里。他梦见曾经在赤鳐境生活的悠闲时光,梦见男人们成群结队的跳进湖里抓鱼捉虾萃珠子,梦见姜家村里炊烟袅袅,梦见姜五家和姜六家因为谁饭做的更难吃而吵架,他梦见花朝节,梦见春日里开满了五彩斑斓的花朵,香气就在空中飘散,那些花堆满了三郡府的门前,九境想要嫁入王廷的男人们熙熙攘攘,淹没了看热闹打赌姜元若要如何应对的侍马们,他梦见大殿家的郡公们趾高气昂的从他面前打马而过,却又回头,指着他,“小子,好日子要开始了,但你可别得意,好好保重。”
花朝节上的人潮散去,姜大家的人已经走远,他稀里糊涂的,想追上去问,结果被身后的侍马拉住,回头一看,竟然是姜黄,“黄夜宁?你竟然活着?”
姜黄微笑,“当然,我永远活在殿下的心里。”
姜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风哥!你好端端的,抽哪门子风呢?”
旁边姜曹捋一捋刘海,跟着姜韩姜张他们一起笑,“他抽的是东风,我抽南风,他俩抽西北风。风哥嘛,就抽姜风。”
姜风越发的懵,抬眼间,晚霞漫天,落日的余晖罩着一位姿态俊美风流的公子哥儿,仔细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姜东方,远远朝他招手,“我送你的玉呢?你是不是丢了?”
姜风摸摸脖子,玉没有了,抽抽嘴角,挖苦他,“你那劳什子有什么稀罕,我爹送我家那几块祖传的可比你的高级多了!”
姜东方急眼,“你胡说!你有本事,拿祖传的出来比比,我那玉是我娘胎里带着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蒙谁呢,还娘胎里,”姜张在一边帮腔,“你这玉我也见过,仿着风哥家传的做的吧,我瞧着还挺像。”
“混账东西,郡马说话,有你什么份儿!”姜东方抬脚就踹,姜三家的侍马连忙拉着姜张避开,连躲带闪,姜东方吃了人少的亏,干脆和姜风动起手来,“我叫你好好保管,你却丢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姜风不知怎的,也开始着急,忙躲开姜东方的攻击,开始胡乱翻找姜东方留给他的遗物,场景换在了郡府大院里,他找啊找,忽然意识到,这是姜东方的遗物啊,遗物的意思就是,姜东方死了。那为什么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吹鼻子瞪眼?
再转头,姜二家的在身后站着,二郡咧着大嘴笑,“什么玉啊?让我们兄弟也见识见识。”
姜二家好多人啊,根本数不清,挤满了姜风的郡马院,还有排坐在墙头上的,骑在树上的,跟猴一样上蹿下跳,好多都看着生。
姜风越想越急,为什么姜东方,还有身边的姜黄,都跟活着一样,还是说,这些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没了?
他找不到玉佩,姜东方抬脚要踹,姜风直接给惊醒了。
睁开眼睛。一头冷汗。
姜元若堪堪望着他,欣喜不已,“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姜风尚且虚弱,顺了顺气息,说话还是艰难,“元若?怎么……就你一人?郑长使呢?”
“他走了。”姜元若似乎松了口气,“我们都能消停点。”
姜风问,“孩子呢,孩子怎么样?落地了吗?”
姜元若摇头,但道,“快了,别担心。”
“过去多久了,你知道么?”姜风问,“外头现在什么年月?”
姜元若说,“该是冬日岁末,天降大雪。”
姜风闻言很担心,欲起身,“这养胎怕是不能停下来吧?我记得郑长使之前进殿看过几次,说浇灌不可半途而废,要一鼓作气的。不然白辛苦一场。”
“你啊,”姜元若忧心,按住他,“你的身体要紧,先好好休息,孩子长成,会一直在的。”
姜风朝树上望去,他的风果儿,已经有两个拳头大了,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他问,“我如果可以脱离枝叶离开的话,说明孩子是不是快要落地了?”
姜元若道,“当然,瓜熟蒂落。”
说完,又叫来几个守在殿外的少使并金甲卫,“长使既不在,你们好生护送郡马去外城修养,回头问起来,告诉他,祖神之树和小殿下一切都好,我会小心看顾,等万事俱备,不日动身。”
少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长使......不让郡马离开这里。”
姜元若皱眉,“他当真是要造反么?”
少使磕磕巴巴的,“殿下,已经……已经反了,外头乱的很,王族衍嗣是头等大事,所以没……没没敢告诉您。”
省流总结:1.养胎接近两年,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姜风听到了,有些没听到。
2.玄元诀是很厉害的功法,能保命,姜风在这两年间生死挣扎,保命式寻求突破。
感觉这章写成了一团浆糊,但完结在即,前景还是要交代一下的。
PS:
感谢小天使万万不可浇灌营养液。(*  ̄3)(ε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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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