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祭司大人三跪九叩之后,领星术师起身退出神殿,只剩下姜元若与姜风。
姜风一整个没明白,折腾这半天,为啥?所以说.......孩子呢?
姜元若以眼神示意他看祖神之树。
姜风满脸疑惑,抬头细瞧,见树上零零散散结了几颗像茧一样的果实,也或许十几颗吧,反正藏在树枝里看不太清楚,果子大小不一,大的比两只拳头握住还大,小的只有拇指大小,颜色有青的,有半青半红的。姜元若盘腿坐在姜风身旁,指着树上一颗刚结的小果,跟姜风说,“看,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姜风:“........?”
姜元若跪下来,双手向上,垫在额前,虔诚的磕头祈祷,“祖神在上,请赐后嗣以尊贵的生命与血脉吧。”
起身,又跪下,继续祷告,反复七次,仿佛有了感应,神树茂密的枝叶轻轻颤动,之后从那小果子所在之处铺伸出长长的藤蔓一样柔软翠绿的枝叶,蜿蜒至姜风和姜元若的脚下,顺势而上,枝叶尖停在了姜元若的眉心处,额间微光回应,点亮枝叶,直达孕果,很快的,姜元若这边铺满的枝叶返回原地,牢牢相护。而姜风脚下的却攀岩而上缠缚他的身躯至双臂,那长而弯曲的枝叶仿佛与与姜风全身经脉连通,发出汩汩流动的声音,与外围深海柔软的水波遥相呼应,进而同声共振,命源之力自此开启,一发不可收拾。缠在姜风身上的枝叶,在昏暗中隐约透着血气,姜风一点一点的消耗着自身强大的灵力,一点一点增加痛感,从头到脚,无孔不钻。他总算意识到,他和姜元若的孩子,是需要他灵脉中的血液浇灌,才能长大,才能养成,而后落地生存。
这样长久的,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灵脉之血通过神树的枝干,传送给那颗小小的果实,如果他们的孩子成活了,他也会血尽而亡吧。
猛然间,姜风想起过去,那该是许久之前,在某个地处偏僻的小山村里,王婿齐聚,大郡公一家不知说起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暗示,说他们家两位小王嗣的血脉亲父,早已不在人士,郡公郡侯们的荣耀,是用他们兄弟的命换来的。
原来竟是这样。
每一位王女,自出生起,都能从先辈那里继承一棵神嗣之树,树的一面与祖神像融合,神树繁发间的果实,若长成落地,则亲父多半耗尽心血死去。也有撑到落地之后的,无非多活几年再死去,但更多的是亲父以血养胎途中死去,而树上相应的孕果实,便会停止生长,孤零零的,半生不熟的挂着。
是啊,亲父死了,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血能连同尚未长成的孩子,他们只能安静的,像果子一样,长久地待在神树上了。
他很想开口,问姜元若一个问题,但是灵息渐弱,感觉耗费了力气,就没有办法继续坚持。姜元若周身的枝叶早已散去,依旧虔诚的跪在树下,她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便道,“你别说话,好好保存你的精力,用你所有的修为,护好你自己。”
说话间有些许激动,勉力平复几次心绪,方才道,“你想知道的,我会慢慢讲给你听,所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在孩子落地之前,千万不要昏过去。毕竟,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有多漫长呢,有些男人为了滋养孕果,三年五载困在树下也是有的,有些男人,也许要花十几年,中途出了岔子,血尽而亡,得不偿失,而那些无法落地的果子,便永久的挂在树梢,与其他未落地的果子遥遥相望,孤寂又落寞。
只这一回,姜元若比任何时候都相信,她和姜风结出来的果可以落地,她不想亏欠,所以入神殿前,便上报请封,以自身为担保,回馈他自己能给予的所有荣耀与福泽。
她敢肯定,姜风既然能得孕果,便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前路不管多困难,都会为她诞生出这个孩子。
不为别的,只因那一年花朝节上,春色满园,他爬上她的床,告诉她自己练过玄元决,所以修为无法估量,命格强硬无人可撼,她便动心了,想赌一赌,于是认他做郡马。百般小心,万般试探。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果然是最正确的。
要知道,在此前,从未有祭祀时节一击即孕的事情。
姜元若对着姜风微笑,“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风很困,但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让果子落地,但不管怎么说,一切有个好的开始,凡事就得往好处想。
姜元若依旧看着姜风,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他,传闻中的东戎第一勇士,他的块头很大,身体看上去很结实,即使血液不断地流失,呼吸依然稳定均匀,想来他的修为,比她以为的还要高,如此,便更让人放心了,“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姜族的孩子都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同你们灵脉人族的生育方式一样,都是祖神赐予的能力。”
“我们虽姓姜,但也只是当年慧脉数万万人族里的一个分支罢了。”姜元若顿了片刻,调匀气息,接着道,“慧脉人的老家,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祖神于上古之前创世,在修御大陆造了像她几分的灵脉人,也在澜星域造出承她几分的慧脉人,所以最初的最初,无论什么根脉,唯有母裔传立于世。”
姜风闭目,静心,听着姜元若娓娓道来,浑身的筋脉好像舒展了些,没那么难受了。
“慧脉母裔尊神的意志生存,自衍生息,数万年之间,也曾同灵脉人一样历经艰辛苦难,物竞天择,应适者生存,母裔后代便有了雌雄男女之分,男女皆可立于世,男子依附女子,女子敬附祖神,之后更有了部落群族之分,我们的故乡,无论大地山川,江河湖海,到处都是祖神的后裔,如同你们灵脉一样。”
“........后来的事情,或许你曾经在王城听说过,只是不记得,不过大体上和你们灵脉人的经历是有些像的。所以,又过了数万年,慧脉人便再不是当初敬神依神的慧脉人了,慧脉人族靠神迹获得星术之力后来居上,开始掌控星体,利用星体,人心贪婪膨胀时,便有了高低错落的分层,站在顶层的往往想要扫清一切阻拦其争权夺利的障碍,于是有了战争,有了厮杀,有了内斗,有了各种各样的伤害,祖神母雌后裔在这个过程当中,被隐藏,被遏制,被取代,被抹杀,成为垫在一切功名利禄最下层的草芥,神的意志被遗忘,被篡改,当少部分慧脉人制霸于大多数同族而将阶层的距离拉到一定程度,这个世界便乱了,所谓自取灭亡,无非如此。巨流星团的冲击不过是加快了整体毁灭的过程,慧脉悔之晚矣。我猜,所有这一切祖神必定知道,但是她选择了.....袖手旁边,也或者,……视而不见。”
“........后来......,哎,”姜元若叹息,想到了什么,又道,“其实灵脉和慧脉能有多大不同呢,都走了一样的弯路,慧脉人先尝了苦果,灵脉正在历经苦难,慧脉人丁凋敝自顾不暇,灵脉奋力逆流而上,大家各有各的缘法,希望未来都好吧。”
姜风微微睁了眼,听她说这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浑身疼的要死,他只想关心为什么好端端的,生孩子要靠男人和树?
姜元若便顿息片刻,继续道,“澜星毁灭之前,慧脉对于星术的利用达到了登峰造极,鉴于上述的种种原因,慧脉基石阶层排斥繁衍后代,加之星术滥用,即使是神裔,也渐渐丧失繁衍的欲.望,再往后数代,立世者大都清心寡欲,同时期,他们利用星术造出了初代智脉人,来填补慧脉人数缺口,确保当时的澜星暂时得到表面上看起来正常的发展。话说,初代智脉人,都还不是与神裔人族完全相似的形态,但他们敬慧脉,如同初代慧脉敬祖神那样虔诚。”
“再后来,神罚渐渐显露,慧脉人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可惜为时已晚,慧脉人渐少,智脉人增多,智脉渐有取代慧脉之势,只是神迹显露,后嗣母裔觉醒,终究让她们想出办法来,压制智脉为其所用,并将此术能刻印入血脉根骨,自此传承。我一直坚信,我们慧脉和你们灵脉一样,都是神眷顾而生,但智脉人,其实并不能称之为人,他们终其一生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具备慧脉以神恩赐的最原始的方式进行高阶传承与突变的能力。所以他们自生来,就是为了守护慧脉而存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便与慧脉和谐共存,并忠诚守护。你看我们姜氏女子,自生来就有牵制智脉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自初期被刻印在慧根里,自发的由母系代代传承。”
姜风再度睁开眼睛,疼痛让人清醒,又让人迷茫,他不想听到这些,他想探究的,姜元若还是没说出来。哎。
“姜风,这种掌控全局的能力,只有我们姜女才有,姜家男子没有,若不得女嗣,姜氏危矣,所以......如果我告诉你我很希望我们的孩子是位小王女,希望你能理解,我并非不在乎男嗣。老郑常说,神其实没有忘了她的后嗣,因为姜族女的这种能力便是彰显神迹的存在和她带来的荣耀。若有一日,娲神母裔遭遇不测,慧脉无论有多少男子,一样不复存在。”
姜风:“........”并不想听好吗?
姜元若见他眼睛睁了又合,合了又睁,不禁自嘲,“你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跟你啰嗦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姜人的孩子,要从树上结出来。”姜元若浅浅一叹,“千多年前,陨星团靠近澜星,形成的冲击量对慧脉人的繁衍之力有着致命打击,让本来就艰难的孕育雪上加霜,后落入修御大陆,生存环境更加严苛,只得借以星术之力造树存根,这千年来,每一代慧脉母裔先辈,死后都会被埋在树下,供树生长吸取养分,为孕育慧果提供一切基础,以此避过祖神对人的惩罚,复兴祖神之光。”
“神造母裔,母裔以身孕胎是神的恩赐,无论如何,姜人唯有在找到新的居住地之前,确保血脉延续不断,方能保全祖神赐予的荣耀。”
姜风:“........”
姜元若缓缓的说,慢慢的思考,“其实我觉得,只有离开修御大陆,找一块宜居宜孕之地,也或许繁衍生育对我们来说,就没那么艰难了。可最难的是,这个世界这样大,宇宙又是如此广阔,那里才是我们姜人的落脚之地呢?”
姜风睁开眼睛,心里默默反驳,如果没有能力离开,为什么不试着适应这严酷的生存环境?
姜元若好像知他所想,接着道,“这一千年来,我们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人反而越来越少,没有用的,如今只求别断了根,唯有带着这点希望,方能找寻下一个希望。”
“姜风,你知道么,去年冬祭祀,竟然只有我们家有了孩子。我们姐妹共有八人,努力了这么多年,折损不知多少灵脉男子,下一代也只得三个。”
“论起兄弟姐妹,灵脉人常以血缘最亲论之,而我们姜族,现如今活着的,万把年前,都有同一个祖宗。”
姜元若抬头望着属于自己的那棵树,海底无日夜,四周灯火渐渐暗,想来外界已经到晚上了。再看姜风,闭目养神,状态如常,束身的藤蔓汲取他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入那颗小小的果实,要不了多久,那颗果实就该有拳头那样大了。
熬过前几日,姜风的状态如果一直稳定的话,结果子这件事情,基本也就稳了。
老郑在殿外,传音请姜元若去休息,周围又填了一层金甲卫守着,姜元若不同意,索性和衣躺在姜风旁边,神树的大伞盖罩着她和姜风,海底波光如星,温柔的洒在顶上,穿过密不透风的枝叶,留下点点斑驳,姜元若蜷缩着身体,双手搭在姜风的膝盖上,沉沉睡去。
她其实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睡过踏实觉,因为平时,真的很忙。为了姜族那为数不多的人的生存而辛苦,为了姜族的未来而挣扎,很累,不敢懈怠,怕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她好累啊,可不可以,就在这里,避开所有的智脉人,陪着安静的姜风,安静的休息一下呢。
于是,沉沉睡去。
........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姜风以沉息静养,保存实力,复又睁眼,却瞥见身旁的姜元若眼角挂着浅浅的泪痕,这一刻,仿佛完全理解万万人的大族在人丁凋敝之后,仅剩的族人,身上承载着沉如山海的重担,如果再背上道德的枷锁,那一定非常辛苦了。
所以她那么拼命的,在外城积德行善,是作为对灵脉人的弥补么?
时间流淌,单调而乏味,姜元若在苏醒之后,会默默陪伴着姜风,之后再睡去,等再醒来,她会看着姜风较之前一日的状态变化,姜风就是在这些反应和表情里,让她明白,他尚且安稳的活着。
直到有一刻,他身上带着的曾经淬炼过的灵珠都已经用光了,姜风倒在神台上,那些藤蔓终于收起触手,缩隐在果子背后。
姜风体能流失殆尽,在晕倒之前,看着那颗现在比他拳头还大的果子,默默的念道:这是东戎灵脉人风无莽的果实。
他想,这明明就是他用精气和血液浇灌养成的孩子,姜元若又做了什么呢,她只是一开始讲了繁琐冗长的故事,确保他清醒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倘若此刻果子落地,会是什么样呢?孩子会跟他长得很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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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