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渝和张承翡从未见过李弥哭,一时慌了神,连忙看向索祈春。
“我小舅这不高兴嘛~”索祈春上去将三人推进房中,又朝唐徐两人摆手道,“还请两位先生陪我们喝杯薄酒吧。”
几人落座,李弥让丫鬟将温好的酒放下,今晚不需要她们在旁边伺候。
索祈春先给自己斟了一杯,用嘴唇挨了挨觉得烫,咂咂嘴放下了。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啊——”张承翡见好友敞开心扉,他心里也畅快,提壶给众人斟酒。
索祈春挤眉弄眼道:“肯定啊,小舅不会赶我们吧。”
李弥仰头一饮而尽,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复一杯。
索、花、张三人和他一起长大,不曾见过他这般狂饮,心道定是有事把他给困住了。他们深知攸之不愿说的事,就是拿棍子撬都问不出来,便都不住声只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喝。
唐徐两人本就是陪客,看主人家豪饮,也跟了几杯。
李弥喝净几壶酒,又唤丫鬟抱坛上来,也不必温了。
这酒清淡,唐徐两人喝惯了伏特加和威士忌,喝这种淡酒跟喝水没什么区别,两人嫌酒杯小气,直接用汤碗喝。四个少年郎见两人这样猛,也不服输,换了汤碗喝。
等两坛酒下肚,四个少年有些恍惚,唐徐两人稳如泰山,还能悠闲点评下酒菜的咸淡。
“先生……我……”
唐颂见李弥绯红着脸,举着酒杯踱到她和徐图身边。
李弥咬了咬唇,低垂眉眼,恭声道:“那日是攸之无礼,还请两位先生原谅。”说完深深作了一揖,耳尖红得像是滴血一般。
唐徐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疑惑,不知道李弥要他们原谅什么。
李弥弯着腰,盯着地毯,见两人没有回应,胸腔闷得发慌,心也咚咚咚地跳。
果然是他太过分了,当日那般奚落嘲讽,先生不原谅也是应当的。
“呃——”唐颂觉得这酒喝着清淡如水,但是后劲儿有些大,摇了摇头,捂嘴悄悄打了个酒嗝。
徐图放下筷子,问道:“你没什么无礼的,我们原谅什么啊?”
李弥惊得抬头,他们这是真不在意,还是顾忌三叔的体面。
“那日两位先生好言劝诫,弥却狂傲,面讽了两位先生……先生高瞻远瞩,目光如炬,是弥鼠目寸光,不知好歹……”
他越说越能忆起当日的情景,自己当真是狂悖至极。
唐颂揉了揉太阳穴,在脑子里翻了翻,想起李弥似乎跟他们斗了两句嘴。
不是,就这事?
李弥不提她都忘了。
看着弯腰作揖的李弥,唐颂一个箭步上去把人扶正,连声说他们都忘了,让他不必介怀。
“什么事儿?”徐图不明所以,让唐颂给他讲讲,听完只觉得这少爷真是过于细腻了,芝麻大点事能记这么久。他原本觉得因为科举取消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夸张,现下看来,合理得很。
索祈春从水春航那里听过李弥和两位舅哥的事,文人相轻是常有的事,他小舅从小就心思深沉,这事肯定憋了许久。
张承翡有些醉了,听得晕乎,在房里走了两圈,攀住李弥和唐颂的肩膀,“嗐,我还以为多大事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儿大家高兴,一酒泯恩怨,何不快哉?”
索祈春听张承翡这样说喜笑颜开,接道:“可不是嘛,以后都是一家人,喝酒喝酒~”
唐颂饮完一杯,向李弥展示空掉的杯底。徐图坐在桌前吃菜,遥遥举杯。
李弥见两人心胸如此开阔,心下一松,慌忙跟了一杯。
索祈春、张承翡见李弥解开了心结,对视一眼,开始往死里灌他,要知道他们这两月没少为这冤家操心。
一杯复一杯,一坛复一坛,众人喝了个酩酊大醉,醉死在了小厅。
次日,李弥酒醒后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珠转了一圈,见两位小先生趴在桌上,花若渝翘腿挂在太师椅上,索祈春和张承翡缠抱在地上,大家都呼吸和缓,睡得香甜。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唤丫头去准备梳洗的器具,又让厨房送些醒酒汤来。回到房间,见地上两人挡路,踢了一脚却没有反应,无奈摇摇头准备先喊两位睡相最好的先生。
李弥轻轻拍了拍小唐先生。
许是被扰了清梦,唐颂不耐地发出两声嘤咛,抬手就打,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正好可以消解脸上的燥热,顺手就抓住放到颊边纳凉。
李弥被小唐先生的举动一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唐颂却使了劲不肯放。拉扯之间他不小心碰了唐颂的头发,耳发荡开,两人又离得极近,李弥看见红意未消的耳垂上有清晰的环痕。
李弥以为自己眼花了,凑近了仔细看了一番。
千真万确是环痕!
李弥飞快地抽回手,摸了摸手背,脸颊可疑地飘起了红绯。
他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入非非。他坐下来,静静端详熟睡的唐颂。
眉眼清秀,皮肤滑腻,脖颈细长,喉间似乎也很平顺。
李弥咽了一口口水,又顺着脸往下看去。
视线顺到胸前,李弥赶紧移开,瞥见露出一截手腕。
李弥犹豫了半晌,用扇子轻轻挑起端详,眼下一暗,心中有了答案。
“弥哥儿,夫人让我来看看——”
南宫夫人身边服侍的嬷嬷来了,李弥被吓得手一抖,扇子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捡扇子,一撩衣摆,正襟危坐喝起醒酒汤来。
嬷嬷见几个公子睡倒一片,自家哥儿一扫颓废,精神抖擞地坐在桌前喝汤,想来心情大好了,于是笑道:“夫人说,哥几个醒来肯定肚饿,让我来送些吃食。”说着就让丫鬟换下昨晚留下的杯盘狼藉,摆上一桌精致饭菜。
唐徐两人被说话声吵醒,见屋里多了好些人,加上宿醉,一时有些恍惚。花若渝也被吵醒,但丝毫不恍惚,睁开眼见摆好了汤饭,揉了揉眼皮就坐到了桌前。
嬷嬷见几人酒醒,笑着问了好,又让力气大的丫鬟把地上的索祈春和张承翡扶到床榻上。
李弥也不让丫鬟动手,直接走上去将两人摇醒。
众人吃了一桌醒酒汤饭,洗漱之后换了衣衫,又闲话一阵,才各自回了家。
————
客人走后,李弥去见了父母和李翰林,跪下请罪,说自己这两月让长辈忧心了。
李大爷和南宫夫人见儿子扫去颓靡,哪里还有其他怪罪的话。李翰林见他眼神又似原来那般坚定,心中欣慰,暗道他看上的下一辈掌舵人终究还是没那么容易倒。
昨夜,唐徐两人跟李弥说了许久,倒也没有泄露天机,却给他指引了一条新道路。唐徐两人私心觉得李弥既有雄心壮志,家中又有钱财,况且还是状元苗子,那copy一下张謇的成长路线也不是不行。
他从两人口中得知现在西洋诸国在各行各业都远超大清,想要报效国家、光耀门楣并不只有读书做官这一条路。
经过昨晚,李弥心中有了打算。他决定先去求学,国内百废待兴,无论学什么都可以,他将想法说与了三叔,想听听三叔的建议。
李家的庶务生意由大房掌管,可历代的家长却是由家中做官的人担任。
“甚好甚好,我叫你去兰州读书也是这个意思。”李翰林摸摸胡子,又向兄嫂说道,“现下朝局不稳,以后多半是要变天,怎么个变法我现在也估摸不准。弥儿年纪还小,先出去读书,见见世面,以后无论是为官还是做商,都是万全之策。”
“长辈为弥儿奔走,弥儿本该留在兰州读书。”李弥又跪下给父母和李翰林磕了三个头,“可西北终究是偏僻之地,弥儿想要去上海求学,还望父母和三叔成全。”
“好好好,我儿既有如此雄心,我们怎会不成全。”李大爷赶紧将小儿子扶起来。
李翰林见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只说不必担心,明日就帮他询问上海学校的事宜。
南宫夫人看着小儿子,摸了摸他油光水滑的辫子。她这儿子从小就是个死性儿,怎的一夜之间就转了性子,还要去上海读书。
李弥见母亲问自己,红着脸将自己与两位先生当日发生的龃龉说了出来,李弥父母听了只道李弥太过无礼,赶紧吩咐下人备了酒水礼物,让李弥亲自上门道歉。
李弥低头笑笑,说昨晚三人早就一酒泯恩仇,况且两位先生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南宫夫人不管,两位先生不介意是人家心胸开阔,他们李家可不能无礼。
次日清晨,李弥带了礼物打马去了太清宫,见到唐颂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
“哎哟,真不用这么客气。”唐颂看着李弥带来的半车细米和素馔,笑道,“替我们谢谢你母亲。”
李弥虚虚做了一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唐颂。
眼前人身量高挑,比寻常男子还高些,眉清目秀,又留了短发,不施粉黛,不加留意,真会被人当成一个清俊郎君。
“对了,还有一事还请两位先生务必答应。”李弥出门前,他二婶和三婶特意嘱托的,“过两日便是我家五妹和六妹的生辰,她们想请柳姑娘去府上。”说着就拿出请帖,郑重地交到唐颂手上。
只是这请帖有三份,李弥接着说道,“贞儿顽皮,还写了帖子请两位先生同去,先生若是忙,也不必管。”这帖子不是李妙贞的主意,是他二婶请他写的。
他一早就知道家中对唐徐两人的心思,现在他知道唐颂是女子,只觉得家中长辈的的心思又可惜又可笑。
唐颂见如此隆重,竟给她和徐图下了请帖,李府又是他们的甲方,不去岂不是拂了甲方爸爸的面子。
唤来柳雨霏和徐图,三人决定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