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使臣来者不善,为此李世民之意便是让李丽质无诏不出长乐宫。此举恰巧合李丽质心思,便一心躲在长乐宫中温书奏乐,外间传闻自是有姊妹们口口相传,听得个七七八八也便罢了。
直至某夜间,因着与长孙冲那半真半假的婚事,李丽质再次无法入眠,披了件短袄便出了殿门,只是行了不到半里路,却见到了巡逻的皓都。
以往的皓都都能与她说上一二句话,但今夜明明是看到了她,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隔得远远儿地行了个礼,带着夜巡的队伍匆匆而过。
这与以往的皓郎君有甚不同!若是公事繁忙,那定是一直步履匆匆,而非是见了她便落荒而逃。
就在李丽质想着该如何问个清楚的时候,便有人瞌睡来了送枕头了。
“阿姐这几日在宫里憋闷坏了吧?”豫章公主李华婉今日下了雪来长乐宫中小坐片刻,凝望着李丽质抚琴的贤惠模样,将手中备好的汤婆子送了去,“这是母后为阿姐备下的好物,这会儿母后和父皇在含元殿忙着处理回鹘郡主与阿诗勒部可汗之事,来不了后宫了。”
回鹘郡主,那不是李长歌吗?这位豫章口中的阿诗勒可汗,应当便是先前与李长歌在一处的阿诗勒隼:“看来阿诗勒部在阿耶之处,便是阿诗勒隼坐了主。不知隋奕承公主与阿诗勒涉尔如何了?”
豫章公主笑道:“这便是华婉要告知阿姐的第二个消息。先前父皇在大殿上已然告知阿姐订下了婚约之事,那阿诗勒涉尔不依不饶,口中说是要见见阿姐的驸马。但说到底阿姐只是与长孙大人有口头之约,连纳吉合八字都不曾,这事儿自然不好公然所说,母后便寻了个由头打发了,想是要给足奕承公主面子,哪知道……呵,那混小子壮着胆,说是咱大唐瞧不上阿诗勒部,要毁约在先,竟是要兵马相见!”
她说得头头是道,颇有街东头说书那般跌宕起伏,使得李丽质提心吊胆的:“那后面呢?”
“随后便是这位回鹘郡主,硬是给足了个双方皆退一步的法子:比武招亲。她说既是太上皇口谕,便是未曾指名道姓,和亲公主若是能嫁突厥各部任意一部,便是大唐与突厥鼎力之好。”
李长歌此举算是为大唐解了围,也着实为她拖延了些时间:“比武招亲,可是冲表兄上去?”
“哪儿能啊?”说起这个,华婉便气得将七窍生烟,“从头至尾,长孙小大人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便是连着与乐嫣阿姐定亲的魏家儿郎都去了,虽是技不如人,到底是英雄之举。阿姐,您猜猜,最后是谁败了那嚣张之徒?”
……
说起这个,李丽质在心里念了个名儿。
“阿姐定然是想不到!竟是父皇的御前统领——皓都!”说到这二字时,华婉竟是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往前我们只知晓皓都统领做暗卫了得,冷血,若非亲眼见到,我便不会信了……”她还待故弄玄虚,却被李丽质一把紧握住了双臂:“你瞧见了什么?!”
在李华婉心中,李丽质往常均是一幅娴舒淡然之模样,今日这样失态着实难见:“那皓都统领面皮都被那胡小子打破了,硬是用剪刀脚败了他!当真是少年英雄!父皇说得是,他乃是我大唐的忠心之臣。”
她口中说得尽然是赞美之意,更显得劫后余生的轻巧,却在李丽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待到李华婉走后,整个人习字时,手腕尽全是颤抖,心不静,字不宁。
“来人,传皓郎君!”她想问个清楚,道个明白。
皓都彼时正是交班下职之时,见长乐宫中侍婢匆匆传信,道是长乐公主传令一见,心中一惊,面上伤势未愈,如此见公主,却是失态无礼。但公主玉旨,不敢违抗,只得挪步长乐宫。
隔着屏风相见时,只道是胸中有千言,竟无语凝噎。皓都故作镇定下跪叩首:“臣皓都,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传召微臣何事?”
此言一出,李丽质仿佛才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挥了手,唤侍女们撤走了屏风,这才看清了皓都的面容。那原本俊俏的面容,如今一面已是红肿了起来,更有条曲折的疤痕:“听闻皓郎君之伤,本宫已是备好白芷散,望为郎君分忧。”
本是侍女交付皓手中的药,却由得李丽质行至皓都前方,将药交由皓都手中。皓都收了药,如常谢了恩,该是要离去的,奈何双足如同冰镇于地,不得动弹。
“你们先下去传召太医,本宫为皓郎君诊治一番,”李丽质借口打发走了侍女,与皓都坐至一旁,“前些日子比武招亲,我未曾亲去,但听人言,表兄未曾露面,却是郎君为我……赢了。我……我想知,那时候,郎君,心中作何想?”
皓都跪坐于席上,手中紧握承装白芷散的玉瓶:“请公主恕臣不敬之罪。”
“请讲。”
得了准寻,他这才抬起了眸子,望向那轮他心中觊觎的明月:“臣自幼守护陛下与公主,到底有情意在先。外邦咄咄逼人,臣……臣为了大唐颜面,忠于值守,更是……更是不愿公主远嫁,饱尝塞外之苦。臣……”
他还待说些话,李丽质抬手止住了他:“我要听郎君心中真语,莫要说些大话框我。”她眼中已是泪水涟涟:“招亲擂台,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为何……”
望着她这般如诉如泣的模样,皓都眼里心里满是疼,嚅动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皓某乃是一介武夫,不该生的心思便不生。公主您是千金之躯,护着您,是皓某心甘情愿……可我不配。”
“你怎知在我心里你就不配呢?!”
此言恍若震天之雷打在了皓都心头,他眼眸里的女子已是泪流满面,方才那言语却是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冒着天大的罪过才道明的:“世人皆言表兄与我天造地设,而对着突厥刁难,他却无影无踪,单就这一事,便是失了圣意。”
“……”
“世人皆言杜家郎君冷若冰霜,我却知晓他最是面冷心热的一人,我只知晓当初玄武门之变护着我的是他,如今在这深宫陪我解闷的是他,心系我安危的也是他。”
“……”
“阿娘说过,当初我降生之时,郎君便是在院中,亦是第一个瞧见了我。这青梅之意,竹马之情,形容你我二人,却更是恰当些。”
“公主……”
“我知你因着出身而卑劣自谨,但人间在世,如何只看得见家世?真要论,这天子至百姓,祖上谁不曾于田地耕织?”
她口中言此有些出格,皓都正要警醒她,却只听得她言语一转:“郎君,我自是称你一声郎君,你为何不想想我心中之意?”
得此言,皓都心口仿佛是被堵住般,眼眶不禁也红了。
“今日听得他人所言,你在擂台上险些没了性命,我只觉得那刻,心如死灰。那是比武招亲,你是赢了,你敢说你的心思吗?你……你究竟为何上擂台?”
“上擂台,亦是想让公主瞧见我,明了我之心意,”皓都按住了自己的手,方才克制住了想为她拭泪之举,“我有私心,那心底之意不曾见人,但我知晓,我赢了,你便不必远嫁了……自此,陛下娘娘为你择婿,便是在长安城内,自那时,只需你入宫,我便能瞧见你,哪怕……哪怕只有一眼。”
“且有……更多吗?”李丽质心中有什么东西将冒头出来。
不自觉,两人越坐越近:“他不曾来,我心中竟是生出了些欢喜的心思,但也忧惧。公主,我亦是……亦是想做你的夫婿,做你真正的郎君!”
自此凛冬散尽,星河长明。二人心中那块云烟随风而散,竟是差点错过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李丽质边垂泪边露出了笑,她知晓,以皓都的心思,说出这等话,是用了多大的气力:“郎君所言,娡娘铭记在心。”
“公主……”皓都剖白了心思,却是脑子一热,回想起来,眼前的心上之人早已与他人有了父母之命,“我知公主之难,因此,今日之言,且藏在心头,莫要再言出便是……”他还待说下去,却只觉得双手被一双柔荑裹着,低头一瞧,竟是丽质用那双青葱玉手握住了他,霎那间,他不安地搓着双手,试图说些什么,但话语在嘴里打转,最终只化作一团红云,消散在空气中。
“郎君为我思虑至此,因着郎君之力,我不去和亲塞外,这婚事……”她宽慰道,“我先前与郎君说过,我与他,只做得兄妹,做不得夫妻。既然他不来,往后便不必在私下相见了。”
正如李丽质所言,虽说皓都擂台之战得了大胜,但李世民终归还是有些迁怒于长孙冲,不为外事,只因长孙氏遣人打听到了一桩事:长孙冲那日不曾来擂台之因,乃是因着府中通房小高氏昏厥,郎中诊治竟是因劳累而动了胎气。因着是府中长孙家的头一个孙辈,高氏才拦了长孙冲,在府中照顾着小高氏。
“高氏此举,便是不把朕与皇后放在眼里!此等人,若是娡娘嫁去,还不知该如何磋磨!”公主尚未过门,通房便已有孕,此乃一过;高氏之举,于国而言乃是悖逆抗旨之罪,若是深究,便是祸及九族!
思及爱妻与爱女,李世民强压下心中不忿,提亲一事他已是与长孙无忌提过,口谕一出,不可挽回,他此时便想着来个拦路虎,阻了这门婚事才好!
“陛下,司天监求见。”
“传。”
司天监得了诏令,来到了含元殿上:“陛下命微臣为公主大婚之事,合公主与长孙大人八字,已然合毕。”
李世民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
“启奏陛下,八字中正官星弱而透干,岁运逢食伤损丈夫。正官星弱,为喜用神,又明透在天干上。此乃克妻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