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之辈 第5章 流言二

高三学生的时间不充裕，周末两天假缩减到一天，周五下午放了课便能够自由活动，周六晚自习前回来点人头。三中不愧是彻头彻尾的垃圾，权当走个过场，老师们不慎上心，学生们也不当回事。只有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人人都铆足了精神，家当行李收拾到了教室，一下课就该回家的回家，该装扮的装扮起来，精神抖擞地去海阔天高。

单鸾的精神和行程都由不得她海阔天高，她一下课就直奔小卖部去，老板女儿读的初中，周五放课时间和三中基本相同，老板急着去接小孩，但周五又是开了闸的三中小鸡们来店里大采购的时候，他实在是不好脱开身，只好等单鸾来接手。

单鸾到的时候赶了巧，刚看见老板把他那辆红色的‘铃木’推了出来，准备落锁离开，这时看到单鸾赶来，老板松了一口气。

三三两两刚跑出来的学生们还在附近徘徊，只看到老板要走，没敢上前，不知道小卖部提早关门是什么情况。老板见着单鸾和她说：“你来得刚好，天天生日，我得早点去接她。”估计是刚把店里的事情处理完，着急得分秒必争，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单鸾今天到得早，刚好解了急，“店里可能有点乱，得辛苦你一些了，”

天天是老板女儿的小名，大名叫徐锦添，小姑娘英文不太好，而单鸾在这一方面出乎意料的出类拔萃，每逢寒暑假，老板会请单鸾额外地给自家女儿补习英文，价格也开得大方，每小时五元。晚饭后辅导一到两个小时，不耽误她其他的暑期工，一来二去，单鸾也和小姑娘稍微熟稔了些。

老板说：“天天叫我给你留了小蛋糕，在柜子底下，等会儿拿出来吃了吧。”

单鸾赶忙道：“谢谢天天，”，她往书包里翻了翻，从里头掏出一个像是用包书纸折出来的小纸袋，看得出主人保管很好，硬质的纸张上几乎没有什么折痕，外表看着齐齐整整，“没能准备什么好的礼物，是我的一点心意。”

单鸾高中三年一直在老板这儿打零工，老板哪能不清楚她的情况？无论自家女儿怎么想，破费的礼物老板是不许、也不会代她收的，单鸾固执，于是每年生日过年都会送一些自己做的东西聊表心意，她手灵巧，也常帮人做编织缝纫，做出来的东西相当精巧。老板往袋子里头看了一眼，是一双织线齐整的白色手套，迎了现下小姑娘们的喜欢，做了半指，线干净得像从店里刚买出来似的。

老板朝她笑笑：“你有心了。”单鸾每年如此，是一份心意，老板不同她多推拒，骑着摩托赶忙接孩子去。

看到小卖部重新开了门，围在一旁的学生们潮水一样涌进店里，单鸾马上就忙了起来。

直到晚上八点多左右，学校里的学生七七八八地散得差不多，外边的烧烤摊子开始忙得火热，单鸾才稍微得了一点儿清闲。她坐到那个宝座上，把作业摊开在柜台底下，刚要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打开了柜台下边用来存物的小柜子，一个巴掌大塑料包装的奶油小蛋糕静静躺在里头，旁边还摆着几颗薄荷糖。

小姑娘生日肯定是要请朋友来家里一起庆祝，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爱娇又爱面，就算记得她，也不会专为她破开漂亮精致的蛋糕，所以这还得是老板专门为她另外买的，明明是宝贝女儿的生日。她不可能不记这个情。

洒了满满一层的工业糖精甜腻得不像话，厚厚的奶油齁在了嗓子眼，说实话应当不太好吃，但单鸾真心觉得这个简陋的小蛋糕非常美味。夏天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季节，但她对于夏末甜得发腻的记忆里，只有一层棉花糖似的、软绵又齁甜的奶油绵绵密密地盖住了热季的风。

不过再甜腻的热季风也吹不散做不出物理题的阴霾。持续一件事持续久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时刻思维特别僵化，越想往下做，思路越是容易陷入牛角尖，特别是数物理化大题，脑光清明的持续时间比之其他更加短暂。

单鸾转着笔，时不时写写画画试上一笔，想了想又摇摇头擦去，她想得深入，下手没留神手力折断了笔尖，她习惯性地倒转铅笔想使另一头用，笔擦上纸才发现另一头还没削过尖，这是一支全新的笔。

童光弄丢了她半只邋遢的笔，于是赔了只新的给她，这支笔到她手上的时间也没多长，那时急着用，就紧一端先削了削，一直用到现在。单鸾精打细算习惯，平白得了一支新笔，怎么都觉得自己赚了，偏偏这种‘赚了’是她最不习惯的。

铅笔在她手指间灵巧地打了几个弯，单鸾无端想起童光来还她笔那日，她在一班的班级门口边左摇右晃地冒出半个脑袋，见着自己，就露出那种招牌式的、故事女主角一样的灿烂笑容。她还问‘没什么特殊意义吧？’半只烂笔能用什么意义？

单鸾其实有些喜欢那样的笑容，不带一点阴霾的、纯粹的笑意。连单鸾往她脸上泼了半杯啤酒她也没怎么生气，见着是单鸾，还是露出那样的笑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世界是一个大型舞台剧本，合该她是故事的中心，主角总该是明媚的那一面，像她的名字那样。

单鸾其实不太信许美的说辞——不是说许美说谎，而是传播流言的人，本来也不在意流言的内容和真实，也不在意流言拨散开来的种子在人们心理结出什么样的果。他们只管流言像水纹一样层层荡开，而他们只是第一层，哪里看得到水纹淌到了多远？

这个年纪的女生都怀有一点适当的矜持，许美想说童光是个不自爱的人，她想说童光连着她母亲都是一样去卖身的妓女，可嘴中躲躲闪闪含糊不清，连直截了当的词汇都不敢说出口，嫌‘脏’，又嫌太开放，可言辞间指向的背后有多恶毒又被他们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单鸾只是想：如果是那样，她家里也不会给她起‘光’这样的名字，这名字包含了多美好的祝愿与意向，一望既知。

单鸾有一部李小婷淘汰下来的‘小灵通’，按键不太灵光，显然只能用于接电话，上网是不可能，她打着很多散工，有一个能联系的方式总归是方便一些。学校里禁手机，总有人会冒着禁令‘顶风作案’，政策的实施全凭家长们的管控和自觉自愿。一部落伍的手机让她在那些被家长严令禁止的同学之间算自由，但离了学校，同学们更喜欢用电脑上网。

单鸾不常上网，李小婷家里没有，学校里有多功能室，不常开放，除了金贵的初中部，也就是教师们用得多一些，她肯定是用不上的。小卖部里有一台，结算算账用，也能联网，老板让单鸾随意，不过她在小卖部里的时间多数被作业和功课占满，很少有闲暇开发和同龄人一致的爱好。很早之前李小婷帮她申请了一个OICQ，她没怎么和同学们加上联系，只知道他们三中还有个社区论坛，常常听周围的同学讨论。

单鸾想了想，大约是密不透风的脑子真的需要透口气，她老是想到许美和童光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又想起和童光在一起喝酒的那群人，长时间的作业后，她需要给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一点儿放风的时间。

稍微搜一下他们三中的名字，第一条就是光明高中的社区，单鸾刚点进去，抬头便看到最上边一行有一条高亮标着‘速进，三中校花评比，仅限高中，初中部妹妹们先往后稍稍，再长两年。’单鸾被这个标题震撼了一下，标题挑衅味挺足，心说也只有高中部闲出屁来有心思弄这些。这个帖子出乎意料的热门，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闲人挺多。小卖部的网络卡顿，她多点了一下，没留神就点进了帖子里去。

单鸾没想到这个帖子第一行贴的就是她的照片，看着像是从班级的窗边偷拍的，拍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她坐在最里边的窗户旁，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把她半张脸盖得一片空白。她手撑着头，大概是在算题，她除了算题也没别的娱乐活动了。

帖主在底下十分贴心地标注【三年一班的单鸾单学姐，原谅帖主的座机镜头，单学姐神出鬼没，难以捕捉，见过的同学懂得都懂】

单鸾：......

她随手往下翻了翻，大多是高一高二年纪的女生们，零零散散间夹着几张眼熟的面孔。不怪帖主自嘲自己是座机镜头，单鸾对这些面孔本就不熟，这么一糊弄愣是让她分辨了很长时间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同级。

她一直往下翻，照片下面是投票，她来回看了一遍，发现没有童光，又往下翻了翻，才看到投票之后帖主又补充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童光贴在走廊的栏杆上，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到了身后。她意识到了有人在拍照，朝着镜头笑了一下，这张照片竟然是所有照片中最清晰的一张，看得更直观，眉眼轮廓像是用笔加粗了深邃，她潮前的发型看着比同龄人成熟一些，漂亮得不讲道理。

帖主的标注更简单，【三年三班的童光学姐，争议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