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之辈 第4章 流言

第二天单鸾照例出来看摊子，旁边烧烤摊的赵阿姨还想着昨天的事，特意来问了一句。赵阿姨满脸担忧：“昨天你们俩都没有事吧？”

单鸾摇了摇头，又道了几句谢，拿了瓶饮料请赵阿姨喝。

赵阿姨不清楚单鸾的情况，但也知道这么个来店里还念着书的乖娃出来打工必定是情况不太好，她有个比单鸾小一些的儿子，正读初中，家里宝贝得不得了，夏热不着冬冷不着的，天天鱼肉都有。赵阿姨推己及人，看着单鸾就觉着心疼，不接受她的东西，连忙摆手：“一点小事，哪里用得着。”

赵阿姨有些担心：“小鸾啊，昨天那个是你的朋友？”

单鸾说：“一个学校的，认得。”

赵阿姨心想，这就是不太熟的意思。

赵阿姨叹口气：“小鸾你是心善，我看那个女孩子，跟那帮人掺着，不像好学的样。”

赵阿姨说：“她跟那帮人在一起，迟早要出事的，她家里也不管，你可不能跟着她们近啊。”她想了想，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但又实在可怜单鸾，不由得苦口婆心:“阿姨把你当自己人才说，不要怪阿姨碎。平常如果没有大人帮衬，也不得自己出头的，万一近了搅和自己怎么办？阿姨知道小鸾是乖，但还是自己紧要的。”

赵阿姨是真心疼单鸾，把她当自己人才说这稍有些越界的话，一番话也是出自真心。她觉得单鸾这样的乖小孩操劳家里，不会往坏了学，只是担心她的善良和仗义害了自己、命数专作苦命人，这个世道，人到底还是自私一些。

单鸾听她的话有些不大乐意，却也不愿意拂了赵阿姨的好心，只是点头说：“我知道的，阿姨。”

单鸾和赵阿姨说了几番，外边的烧烤摊有客人来了，这才把赵阿姨送走。

单鸾在柜台底下写着练习，一开始还专心，后来不知怎么，赵阿姨的话老是在她脑海里响，她有些不痛快地揉了揉脑袋。

这点不痛快没有困扰她很久，她的时间很紧张，巴不得把海绵挤出海绵汁，没有功夫去想仅有几面之缘的无关人士，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无关人士自己在隔天自觉主动地找上了她们班。

童光他们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三中的体育老师是个闲职，初高中部共用两个老师，初中部总是被占课，高中部意义不大，刺头和混子多，没几个肯搭理。尤其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基本是划水用的。三中只有一个大食堂，初高中部师生共用，每轮到饭点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两座大楼同时发出的震颤远到普宁江对岸都能听见。想赶在饭点吃饭总免不了排队，想拖延一会儿错开人群又只能擎等着没什么滋味的剩菜饭吃了。

落在最后一节的体育课往往会提前五分钟解散，这时候的食堂空空荡荡，阿姨们刚把大铁盘子盛着的大锅菜排放齐整，不仅有余裕挑挑选选哪个窗口有什么吃什么，甚至还能打到当天限量的特色菜肴。往前一站就是最前端，等下了课打完菜就走，免了排队之苦。

单鸾的班级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老师讲题拖堂了十分钟，等老师走了，整栋大楼的学生们也跑了七七八八，这时候正是食堂人最多的时候。一班的人自认倒霉，兴趣缺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毫无所谓地晃晃悠悠往外走了，剩下的打发时间等下一波。

坐在门口的同学打算趴一下小眯一会儿，在臂弯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余光看到门口有个人影。童光把披散的卷发束高了马尾，夏季的校服吸汗，宽阔的裤脚挽到了膝盖上，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来。童光嫌校服老土，物尽其用地穿着当运动服，模样竟也很干净清爽。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门口的同学，手指往教室里头点了点。同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有些不耐烦地喊：“单鸾，有人找。”喊完随即又趴下去继续眯自己的小憩去了。

单鸾从题海中抬起头，看见笑眯眯的女孩子朝着她晃了晃手。

单鸾迷迷糊糊地往门口走，她们俩本身也没什么交集，就连名字都是才互通的，实在想不出童光来找自己做什么。

童光一直没提起来的另一只手上拎着装了汤水的塑料袋子，热腾的汤水把两层的透明袋子熏出了一层雾气的薄膜，童光把袋子挂到单鸾的手上，单鸾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摇摆晃动的袋子烫了一下。

童光笑道：“今天食堂的特色是酸汤鱼，我下课早，请你吃。”

单鸾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童光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是忘了，提醒道：“不是说要请你吃饭的吗？忘啦？”

童光是觉得两个人不熟也没有话题，一起吃尴尬，又怕对方放不开，刚巧自己赶上体育课，就先打了一份给单鸾。

单鸾常常帮别人排队打饭，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送饭。她听着童光的话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她说的请你吃饭并不是一句客套话。单鸾愣怔半晌，有些为难地皱着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做什么，不用......饭钱多少，我给你。”

童光耸耸肩：“干嘛给我钱，给了就不算请客了，我下回还得给你带。”童光看着因为她的话显得更加为难的单鸾，无所谓说：“不用不好意思，我想请你，是因为你确实帮了我，不能回报别人的善意很辛苦的，我是为了自己。”

童光朝她眨了眨眼：“人情往来总要有啊，是吧？”

有的人说自身样貌条件真正从头好到尾的人其实对相貌没有什么太多的追求，对这方面的事甚至会有些迟钝，因为他人对于他的外貌总是格外宽容，以至于很难理解普通人对于外貌的吹毛求疵有多么苛刻。

单鸾知道自己的外貌条件很好，得益于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的母亲，在塑造单鸾时，她毫不吝啬地将美貌的调料留给了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认识她的人总是不吝赞美的言辞去夸赞这幅皮囊。

单鸾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上并没有那么迟钝，她也会为美貌的皮囊所动容，像她母亲一样。

比如站在她跟前的童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是自己在说话。

单鸾不敢和她对视，错开了视线，默了半晌才说：“......谢谢你。”

童光很满意这个结果，俏皮地朝她眨了眼睛，说道：“不客气。”

单鸾在桌柜里放了一副塑料碗筷，平时她都打饭回来吃，午间在教室休息。一筷子戳开通红的表皮，软烂的白肉裹挟着热气翻涌上来。单鸾没有忌口，她没在食堂吃过特色菜，除非帮别人排队，单鸾一般习惯快到食堂准备关门时才去打饭。她吃得不多，一碗白饭加一个小菜，还有免费打的汤。食堂的汤水寡淡到像是白开水加了盐，等到单鸾来时能剩不少，运气好的时候汤底存了一点蛋花或者沉淀的骨头肉，她就等于多加一个菜。

她也不是没吃过好的，李小婷的手艺相当不错，李小婷不会亏待单鸾，她感激李小婷，面对李小婷时她从来不会有赚了的情绪，总是想力所能及的回报她，多一点，再多一点。

单鸾疲于奔波打工，见缝插针，挣到的生活费完全够她正常的荤素搭配两菜一汤，只是她一身债又要考大学，自己选的时候总是能省则省。

许美趴在桌上看着单鸾吃午餐，她脑袋左趴右趴换了一会儿，终于像是憋不住一样，凑过来问单鸾：“童光给你带饭啊？”

单鸾说：“我帮了她一个小忙，她请我吃饭。”

许美“噢”了一声，转头又趴了回去。

没等半晌，许美忽然鬼鬼祟祟地拉着凳子凑到单鸾的桌子旁，很小声地说：“说真的，你别和童光走那么近，她不是什么好人。”

单鸾看了她一眼。

许美以为她不信，继续说：“我说真的，你是一点不关心校内的消息，童光出手大方，帮个小忙就随便请客，你看她穿的衣服，还做了头发，哪里像一个正经学生的样子？你就不想她的钱是哪里来的？”

许美知道她自己打工的事，想了想，加了个不怎么有力的说法：“你打工打得累死了，也攒不出这样的大方啊？”

单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短短的接触让她对童光有相当不错的印象，不想听别人说起她的私事：“我不一样，我要自己攒学费。”

“这样吗，”许美眨了眨眼，显然误会了，“小婷老师对你还真是苛刻啊。”

许美没能意会到单鸾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说：“那小婷老师更不会允许你和她那样的人混在一起玩的。你不知道，高一的时候开家长会很多人都见过她妈妈，瘦骨嶙峋的样子，好像快要断气似的，和她站在一起根本不像一家人，她们家就不是什么有钱人。”

许美把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说，她妈妈是那个。”许美朝她挤眉弄眼道，“你知道吧，就是跟很多男人在一起的，卖什么的那个。她受她妈妈影响，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常见她跟校外的人混在一起吗？说不定就是为了做那种事，那些人给她的钱呢。”

单鸾完全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