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后的董言晰在工作上遇到了新的挑战,公司发了开门利是后,马上就进入紧锣密鼓的工作调整中。
她所在的小组成员几乎全部抽调出去了,只剩她跟另外一个女生支撑一个板块,压力和挑战立刻成倍袭来。
工作繁忙,沈谦也很少来找她了,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只若无其事地偶尔相互问候下。
“嗯嗯,吃了..…….放心,公寓安保很严的…….小谦?有啊,最近还一起吃饭了。”晚上推掉了同事的聚会,董言晰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爸妈的电话,她来S市的时候被他俩埋汰死了,只能电话里天天报喜让两个人放心。
刚挂完电话,王霄霄的跨洋视频发过来了。
“Hey,how’s going on?”出国放飞自我的妞看起来春风满面,此时正是那边的正午,她身后是大片的抽芽的梧桐树。
董言晰有气无力地冲她龇牙:“不怎么样。”
王霄霄仔细打量了下屏幕里的董言晰,给出了中肯建议:“单太久了不好,你缺一个男人。”
“滚!”
董言晰挂掉手机,窗外下起了雨,她靠在飘窗上,光亮的玻璃反射出她自己的影子。
雨滴拍打到玻璃上,汇成细流往下延伸,把城市里正在闪烁的五彩霓虹糊成了一副抽象油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彻底习惯独来独往了。
她点开沈谦的对话框,叹了口气,人生,真是一场魔幻大戏。
即使努力想回到从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到底,还是不行的吧。
只有一无所知的董一博还在没心没肺地蹦跶着,脱单成功后发来春风得意照。
下班后,董言晰打开图片,他身边的女孩长得小巧可爱,笑起来眼睛像两轮弯月,她发了个红包过去,权当远程请吃饭。
一个陌生号码突然闯了进来,来自S市,董言晰警惕地看了两眼,瞧着不像陆协川的号码,试着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细柔的女声:“您好,董姐姐打扰了,我是F大金融系3班的团支书,请问您是沈谦同学的姐姐吗?”
董言晰记得沈谦读的是金融数学双学位,电话里的女孩子应该是他们班上的,他闯什么祸了,这都开始找家长了?
她“嗯”了一声。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沈谦同学带领的建模团队受到了J院陈教授的关注,准备推荐他们参加MCM,需要沈谦同学提供一些材料,但是这几天找不到他人,电话也没人接。他在班级同学录里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您,我们就想问下您是否知道能到哪里找到他。时间紧急,迫不得已打扰了。”
董言晰待在原地,楞了两秒后,赶紧调出沈谦的号码,自己尝试拨通。
果然,电话“嘟嘟嘟”的,无人接听。电话无人接听且不说,学校也不见他的踪影,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新闻,《男子被卖去山西挖煤,7年后逃出》,《XX十余青年男子被卖器官》。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真的,不知道他会去哪里,这几个月里他没有对她提自己在做什么。
担心的,忧虑的,茫然的,各种情绪夹杂着分辨不清的心酸涌遍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反复拨打他的电话。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F大的校门口,天已经黑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们或交谈着或行色匆匆地来往进出,她踟蹰着,不知道要不要去他宿舍看看。
这时电话又响了,来电是“沈谦”,巨大的石块落地,在她脑海里砸出“轰”的一声,几乎浸出一身冷汗来。
“你打了十三个电话,怎么了?”电话那头传出沈谦低缓的声音。
他完全不知道她这边方才经历了多少天人交战,翻江倒海。
董言晰稳了稳自己的呼吸,捏住手机机身:“恩没什么,你们团支书找不到你,打电话找我了。”
“唔,我知道了。”
“你做什么去了,他们说这几天都没看到你,电话也不接。”
“恩,有点事,花了点时间”,他听起来有点疲惫:“不方便看手机。”
“好像很累的样子,回学校了吗?”
“恩,回宿舍了。你在哪,听起来有点吵?”
董言晰抬头看了看F大古朴的侧门, “在过马路呢,当然吵啦。”她抬脚转身,准备离开:“那你好好休息,有空再聚。”
“等等”,沈谦在电话里叫住她,她不由脚步一滞:“让你担心了,抱歉。”
她下意识笑了笑,忘了他看不到:“你知道就好,下次别这样了,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嗯。”
董言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学校,浓厚的学院气息安静地融在市井街道之中,灯火璀亮,蓬勃又富有生气。
这时一条短信传过来:“沈谦同学已经联系上了,打扰董姐姐了。”
F大在身后渐行渐远,可她觉得越走越吃力:“紧急联系人”五个字重如千钧,从那学校的某栋楼里伸出一条看不见的弹簧,每走一步,身体就越沉,好像快要不能承担这重荷。
也不知道是工作影响心情还是心情影响工作,董言晰频频开始出错,有时候是自己的问题,有时候是同事牵连问题。
整个六月份,被上司叫到办公室痛批了好几回。
这一天董言晰刚赶完一篇新报告,因为搭档的女生给错了数据,前一版报告被心细如发的领导揪出错误,当着全办公通间把文件砸在了她桌子上。
尽管犯了错的女生自己去道歉了,但重新制表绘图的工作是免不了,还要落得一个检查不力的责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干又涩,眼袋都快熬出来了。
但今天真的不想加班了,推开桌上一堆凌乱的文件,提起包离开工位。
外面瓢泼的雨正从天上往下浇,把许多人困在了大门口。董言晰有带伞的习惯,她翻了下自己的包,才想起来,前两天借给一个同事,还没还,而这个同事今天请假了。
手机打车的软件一直转圈显示在呼叫附近的车,十多分钟了,也没有叫到车。
身边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电话发脾气:“怎么还没到,我都等了十五分钟了!那家芝士火锅不接收预约,去晚了就没位子了!”
电话那头的人耐心地哄着,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女孩逗笑了:“你说的啊,骗我就罚你吃一个月香菜。”
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手机铃响,他接起电话:“这边雨很大,你们先吃吧….啊,看到了,多亏你早上放我包里,但雨还是太大了,等它小些了我就回去。”
站在门口等那软件转圈圈的董言晰突然觉得特没意思,这破工作,这破城市,这破天气!
她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雨幕里。身后的人群发出一阵惊讶的低呼,在这栋楼里办公的,都是衣着得体的白领,谁也不愿意出去淋得一身狼狈。
可董言晰不在乎,兜头泼下来的雨水很快就浇湿了她的头发,淌着水的睫毛糊的她眼前一片花,淋雨的感觉让她暂时忘了哪些琐碎的烦扰的俗世。
她觉得自己是独身行走在世上的一朵奇秀,有些孤芳自赏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正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雨水打在帆布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响在头顶,硕大的伞盖挡在她上方,耳边传来有些急促的呼气声。
董言晰愣了两秒,抬头看到沈谦的脸,有些愕然。
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她以为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大学生活,有了自己新的圈子。
来人站到她身边,一手把伞歪向她,一手揽着她的肩,把她严密地护在身下。
她挣了挣,要把伞推回到中间:“我都已经湿了,没必要把你也淋湿。”
但是沈谦岿然不动,唇角紧紧绷着,揽在她肩上的手更紧了,固执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把她送到公寓门口。
幸亏从公司走到公寓只有不到来分钟,但是即使很近,沈谦的衣服还是全湿了。
董言晰把他带进公寓洗了个澡,沈谦披着她的床单,捧着一杯温茶,沉默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她的房子里没有男士可以更换的衣服。
他的发梢还带着水汽,董言晰拿来毛巾,坐旁边像擦小动物一样给他擦头发。
沈谦低着头一动不动,过了半晌,轻声开口道:“幸好我来了这座城市。”
董言晰手一顿。
“这样,我就能靠你更近一点。”
窗外的雨已经弱下来了,大脑中却有雷雨轰鸣,洗礼似的冲刷着她的灵台,她像被电了一样收回手。
“我能亲眼去看,你每天上下班经过的风景。”
她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天气好时,我知道你能看到什么样的蓝天,刮风了,我知道你该穿多厚的外套。”
“从公寓出来的第一个人行道绿灯很讨厌,每次才15秒,而下一次,可能要等10分钟。”他自顾说了下去:“公寓南边转过两个路口,有一家花店的门口每天都摆睡莲,是你最喜欢的蓝色。”
嗡嗡作响的空调这时候突然停了,房间显得十分安静,他转过头,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东波湖的湖水一样干净,此刻静静地注视着她。
“如果我不在,你一个人就会这样过下去吗,没人做饭,就吃速热快餐,没人送伞,就一个人淋雨回家。你为了他而来,他却没能给你想要的。”
董言晰有点无措地垂下眼皮:“我过得挺好的,不需要别人给什么。”
他动了动,毛巾从头上滑落,他拿起她一只手,将自己的额轻轻抵在她手背,叹息似地说:“可是我什么都想给你。”
那叹息似乎顺着手背上的触感钻进了肌理,游走过全身的血脉骨肉,仿佛带着火种,烧得血液都滚烫了起来。
她仰头眨了眨眼,喉头有点发涩,收回手:“你还小。”
“所以呢?”他上身往后一仰,靠到沙发背上,满不在乎地歪头看着她,黑润的湿发垂在他耳侧,显得他的皮肤触目惊心地白。
灯光越过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打下小片阴影,一举一动都带着生动的镜头感。
董言晰别开眼:“从你13岁开始,我们几乎朝夕相处,也许你只是精神上产生了一些依赖,但你没分清,这可能并不是爱情。”
他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看不出情绪。
她继续说道:“你要多接触一些其他人,你看看你们学校那些活泼可爱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好好去跟她们谈个恋爱,不要太封闭自己。”
“但她们都不是你。”
董言晰扶额:“为什么要是我呢?”
沈谦掀了掀嘴角:“我也想知道。”
这时烘干机“叮”一声,衣服烘好了,沈谦去换了衣服,董言晰送他出门,他背脊挺直地走在前面,就在她要开口道别的时候,突然转身抱住她。
她陡然一惊,无所适从地想推开他,却只听他在头顶轻轻地说:“如果你想保持原样,那就如你所愿。”她顿了一顿。
“但是你要记得”,他的声音像高原的风,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响在她耳边:“我会一直等你。”
他微抬起头,嘴唇碰了碰她的发:“生日快乐。”
说完就放开了她,朝她温柔地笑一笑,转身离开。
分开的那一瞬,暖融融的体温也消散了,董言晰深吐一口气,方察觉,刚才是忘了呼吸的。
差点忘了,今天是她生日,她站在原地怔忡了片刻,有点失神地转身关上门,眼角扫到桌子,脚步突然顿住。
刚发布的某款水果智能机包装盒正躺在桌上,盒子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董言晰蹲下身,所有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