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戚月霜手不离筷。
稚学堂的饭菜真得太香了。
尤其是那品盐水鹅,鹅肉松散弹牙,骨头中都香味弥漫。
四筒看着戚月霜大快朵颐的痛快吃相,胃口大开,比平常还多吃了四桶饭。
是的。
是桶,不是碗。
戚月霜忍不住问道:“四筒,为什么你这样的饭量,还这么瘦?”
四筒咽下口中的饭,“我们家四姐妹都有九牛二虎之力,力能扛鼎,当然吃得多了。”
“你喊展娘子姑姑,为什么你不姓展,而姓何?”戚月霜又问道。
四筒:“我们家四姐妹都随我阿娘姓,我爹爹的仇家太多,为了安全起见,江湖鲜少有人知道我爹爹还有四个女儿。”
“你爹爹姓展,你阿娘姓何。”戚月霜思来想去,眼睛一亮,“该不会,你爹爹是六扇门的总神捕展小花吧?”
“笨蛋月月,你才反应过来吗?我以为你听我喊枭玄师兄时就察觉出了一点端倪。”四筒揉了揉肚子,她要歇一歇再继续吃。
门口突然出现两个少年的身影。
“马六郎,你也跑到稚学堂这里来蹭饭?”
四筒想起自己前不久参加游园会时,这马六郎送给她一根品质上佳的马球棍,那礼物算是送进她心坎里去了。
马一鸣带着孟萤尘进来,向四筒、戚月霜作揖道:“何四娘子,名义上我是来与你相亲的,实际上是有事相求。”
“还有我能为你办成的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四筒笑道。
马一鸣是个谦谦君子,他不紧不慢说道:“何四娘子当年在虎口之中救下华家的嫡长孙,华家家主以三根银针相赠,一根银针便是一个承诺。”
“我懂了,你是想华家人施用医术帮你救人。”
四筒两手一摊,无奈道:“可惜你来晚了,那三根银针我已经用完了,你也知道我那三位师兄日日在挣命,三根银针都被我用到他们身上了。”
马一鸣大失所望,他身边的孟萤尘更是耷拉着脑袋。
四筒:“你要华家救的人,莫非是华家的仇人不成?”
马一鸣颌首。
雅室内是长久的沉默,针落可闻。
戚月霜偷偷瞧了孟萤尘几眼,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请问你们要救的人是怎么了?”戚月霜启唇,打破了无边静寂。
“这位小娘子,你懂医术?”马一鸣望向戚月霜。
不等戚月霜开口,孟萤尘直言不讳。
“是我师父他中了七夜香的毒。”
戚月霜道:“若是中了别的毒,我倒不会医。恰恰这七夜香的毒,我能医。”
其实七夜香没有毒性,但沾了七夜香花汁的人酷似中毒,会五脏六腑绞痛,脸上长出紫黑的串串花纹。
要消除七夜香的药性也简单,生吃七夜香的花根即可。
这是戚月霜在现代参加野外演习时,和警队的医生学到的知识。
戚月霜将所谓的“解毒之法”告诉孟萤尘。
孟萤尘与马一鸣面面相觑。
七夜香这种花本就世间少有,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寻。
四筒灵光一闪。
“我在谢家花园里见过。”
马一鸣瞥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孟萤尘,大声说道:“去求谢家,还不如去求华家。”
四筒:“是这个道理。八大家里我最不喜欢谢家人了,他们行事诡异,性情更加匪夷所思。”
*
离开稚学堂后,戚月霜和四筒来到她们的寝居午休。
六扇门给新人捕快提供住宿的居所,在西南一角的院落。
戚月霜和四筒同住一屋。
这个一进一出的四合院里,还有另外两对新人捕快,都是后堂门子的坐班捕快。
年轻的女郎们聚在一起,自有聊不完的话。
“我阿娘说,进了六扇门当差,一辈子吃不尽的皇粮,将来嫁人也不愁,可以挑家世好的。”
“我考了七年才考上,穿上这身官服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家那讨人厌的和离,我实在受不了伺候他们一大家子人。”
“我从前是在不夜坊丽春拳坊当拳娘子的,过一日算一日,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现在好了,不必为生计发愁,更不用日夜卖命了。”
“我进六扇门,就是想在门子里混着。最好什么活都别派给我干,我只喜欢坐在大案后看书。将来我是要考进宫当女官的。”
“我家世世代代种田的,而且我爹爹阿娘重男轻女。我那几个兄弟都不会读书,偏我这个女孩当了官,我爹爹阿娘对我的态度都亲热了不少。”
“我是想将来去刑名门子当办案捕快的,听闻六个门子里,刑名门子那里当差的升迁速度最快。”
……
六个年轻女郎依次说完,十二只眼睛齐刷刷盯向戚月霜和四筒。
二人随便敷衍了几句。
大家散了,各回各屋睡觉。
戚月霜躺在床上浅眠,听得屋内鼾声如雷贯耳,又不不好意思去叫醒打鼾的四筒,到枕头里抠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勉强睡了一觉。
下午到值房上值,马小脚对戚月霜的态度明显客气了不少。
“我这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你还和我们少家主交情那么好。日后啊,你就只用管提灯司那里需要的祭文,若写不过来也不打紧,我找其他人帮你就是。”
马小脚又到自己的大案上取来几本厚厚的书册,“七月雪,这是给你参考的祭文集,你写祭文时遇到问题,尽管向我请教。”
这件差事不算轻也不算重。
戚月霜完全可以胜任,她在现代熬夜写过那么多公文材料,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这所谓的祭文一点也难不倒她。
马小脚.交给她写的这一篇祭文,三日后才交。
她一整个下午就琢磨出了一个大纲,悠闲自得。
真要感谢小春花帮她压制住了马小脚这等欺软怕硬的上峰。
四筒就更加清闲了。
马小脚惯会偷懒,必不准人放太多文书卷宗到值房里给她保管。
四筒只清点了一遍柜子里的文书卷宗没有少,便可坐在大案后干自己的事情了。
“好无聊啊,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要是日日都这么闷的话,没事的时候,我就不来后堂门子的值房上值了。”四筒在去公厨的路上与戚月霜抱怨道。
“我也觉得我的差事很无聊,什么时候我能转到其他门子当差,不和这些笔墨纸砚打交道。”戚月霜倒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想尝试一下更有挑战性的差事。
迎面走过来七八个品阶比她们高的办案捕快。
依照门子里的规矩,戚月霜、四筒得给他们让路。
“你们两个新人捕快,跟我们出去查一桩案子。”其中品阶最高的四品银翎刀捕快无涯道。
四筒嘀咕了一句。
“我们还没吃饭呢。”
被无涯听见后,无涯丢了两个馒头给四筒。
“你和七月雪一人吃一个,不是我想欺负你们新人,是你们运气坏,碰到了我,我这里正好缺两个坐班捕快去录卷,再去后堂门子要人耽误时间。”
戚月霜拿到四筒递给她的馒头,边跟上这些办案捕快的脚步,边大口嚼着干巴巴的馒头。
“大人,是什么案子这么急?”戚月霜问道。
无涯抽空将戚月霜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谢家遭了贼,花园里丢了十朵七夜香。我们肯定捉不到那贼,只是去谢家录个卷而已。”
“还没去现场,便笃定那贼一定捉不到了?”戚月霜不解。
“那贼是天字号重犯——关内第一侠盗照夜清。去岁照夜清在古长城盗走将军令,三大神捕出动都没将他捉拿归案,凭我们这些中三品的捕快,要能抓住照夜清,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无涯笑道。
“倘若我抓住了他,能升几级官阶?”戚月霜好奇一问。
无涯轻笑了几声,有点讥讽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
“你要能抓住照夜清,至少能升到我这个官阶。”
他瞧见她腰间的斩尘剑尚未开刃,“你这柄命剑是一等一的好剑,但你目前没成为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吧?”
“早晚的事。”戚月霜自信满满。
无涯一怔,“啧啧”了几声。
“可惜你这样的好苗子没被分到刑名门子,但今日来刑名门子报道的那些小娘子,都被佛哥训斥哭了,你没分过来,可能是你的福气。”
“佛哥”是六扇门捕快们对神捕菩提的尊称。
菩提喜欢留光头,除了不穿袈裟之外,与寺庙里的和尚无差。
一个面瘫的“和尚”,长相温良无害,却是三大神捕中待人最为冷淡严苛的。
不能在人背后说坏话。
大家都没注意到菩提背着千机匣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下。
还是四筒“呀”了一声,朝着菩提的身影甜甜地喊了一声“师兄”。
无涯带着手下跑向那棵大树,一个个面色惨白,似乎见到鬼一般,但向菩提行礼时又是毕恭毕敬的谄媚。
戚月霜与四筒站在那些办案捕快后面一同向菩提行礼。
菩提冷声道:“七月雪,过来帮我修千机匣。其余人等,去当自己的差事。”
无涯和其他办案捕快皆是惊疑不定。
四筒小声与戚月霜说道:“我这师兄最讨厌除璇玑匠以外的人碰他的千机匣了,你又不是璇玑匠,他能让你碰他的千机匣,莫非你与我这师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