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越来越忙,除了每天像say hi!一样例常的good bye kiss,完全没时间跟陈瑶亲热。于是陈瑶不知何时掌握了□□的正确方法,给卞雨佳发消息:“我终于过上了跟右手相知相爱的日子!”卞雨佳秒回:“恭喜从此**不求人”。两人相约下班一起喝酒。
陈瑶问卞雨佳婚后生活如何,卞雨佳表示很不错,方方面面都很好。她特意加重了“方方面面”四个字,陈瑶知道她特指什么,不禁奇怪。
卞雨佳说:“我们达成了君子协定,可以在外面有别人,只要愿意跟对方分享所有细节。”
陈瑶脱口而出:“那陈慧比较吃亏啊,他能干嘛?”
卞雨佳:“你可别小瞧了陈慧,他的右手堪称加藤鹰,人家可是不折不扣的技术派,你可以试试啊。”
陈瑶笑着打她:“去你的,哪儿有你这么兜售老公的。不过如果真的如此,你何必还要找别人?”
卞雨佳一挑眉:“到底还是不一样嘛。”
陈瑶说:“那你们真的会彼此分享吗?”
卞雨佳瞪大眼盯着陈瑶,一脸坦诚:“会啊,为什么不会。效果还不错,我俩现在特像一对儿开放式婚姻里的同性恋。如果没有情爱的滋养人会枯萎的,但是在满足性的同时又满足精神层面的契合又太难,目前我们这样刚刚好,特别纯洁的婚姻关系,在婚姻内满足精神需求、在婚姻外寻求生理满足,干干净净。”
她低下头啜了口酒,接着道:“现在我才意识到人类想通过婚姻找到精神伴侣,同时满足经济需要、又承载性需求、还要共同生儿育女、负担彼此家庭……实在太贪心,所以才会个个对婚姻不满,要在一段婚姻里满足这么多需求,能满意才怪了。”
陈瑶不知道她这个想法是不是受了陈慧影响,但也暂且想不出如何反驳。婚姻其实只是法律名词,界定的是财产关系,确实人们赋予了它太多内容。打算步入婚姻殿堂的人要么就是没想清楚个中细致,要么需是强大的荷尔蒙推动才能自觉自愿签署这条款众多的契约、给自己背负这许多枷锁,可是敢于重新定义自己婚姻的人毕竟少之又少。
陈瑶讲了春晖和自己的现状。
卞雨佳单刀直入问:“你爱他吗?”
陈瑶愣了一下,自然是爱的,她问卞雨佳何出此言。
卞雨佳为她分析道:“我理解他能给你安全感,他有趣、他方方面面都很好,只是你们俩太四平八稳了,甚至没有因为感情吵过架,你俩产生的矛盾集中在工作、房子这些世俗的东西上,这样的婚姻会是那种战斗伙伴式的,不是说不好,但这是不是你要的呢?”
陈瑶承认春晖一直比自己老练冷静,相识以来所做决定看似是双方达成共识后的结果,其实自己很多看法和观点是潜移默化被他影响了,她想起了那个“一个在国际学校绿茵场上奔跑的孩子”的理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管爱不爱,占有欲却是真切的。
知道春晖跟梅冠霖那样的人一起应酬,陈瑶心里难免翻江倒海,她犹记得袁毅当年对彭涛梅冠霖一众人等在欢场作乐添油加醋的描述。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袁毅般终日疑神疑鬼,当时她和春晖为了解袁毅心病还能去小姐年会看西洋景,如今自己身处事中、满心怀疑,却无法再与春晖坦诚相待。
春夏之交,陈瑶到上海参加行业论坛,住在位于外白渡桥苏州河畔的上海大厦。
从小到大陈瑶没少被人说过适合上海。
她就人们理想中的海派美女,精致摇曳,自带距离感,眼里透着机灵,看起来就很难搞。她自己却恰恰不喜欢这类女人,觉得像月份牌里的假人,没有活人生气、透着待价而沽的商品味道。
参加这个论坛的公司有公募有私募,陈瑶是陪主管副总来开会,顺便维护上海本地媒体。可巧第一天圆桌论坛嘉宾里,她竟看到个故人。
任何场合,但凡有美女总会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更何况是年少多金、事业有成的美女。陈瑶起先拿到论坛行程手册时,并未从那拇指头肚大小的头像上看出任何异样。直到一个穿着GIANFRANCO FERRE香槟金套装,配HERMES经典马镫纹样丝巾、拿NINA RICCI裸色漆皮手包、脚踩MANOLO BLAHNIK橙金相间植绒高跟鞋,时髦如明星般的女人上台坐下,她才和在场许多人一样,拿着手册想把真人和名字职位对应起来,原来是上海云熹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任云熹。
陈瑶看她颇为面善,总觉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待到她开口说话“金融行业的本质依然是服务行业,也就是做‘勤行’的,绝不能犯懒……”,陈瑶一下子回过神来,这不是任蕊吗!
是妆化得太浓吗?并没有,还没有几年前在深圳见时妆面丰盛,看来是又动了些地方。她的脸又窄了些,方方的下颌角完全消失,高挺的鼻子直插眉间,下巴似是二次元人物般尖利。人极瘦,胸却兀自挺起,衬得腰只盈盈一握。
不知她何时从美国学成归来,还成立了公司。这个论坛毕竟是正规的主流财经媒体举办,并非不入流的野鸡论坛,能受到邀请跟公募基金这样的正规军同场亮相,可不是什么私募都有的待遇。这只能说明任蕊真的已成就了一番事业。
作为昔日同窗,陈瑶一时百感交集,有艳羡有含酸,又觉得与有荣焉。茶歇时,她本想过去打招呼,但见任董事长周围围着数位业内高层、媒体主编,就像旧日沙龙里被众星捧月的公爵夫人,陈瑶自觉黯淡,便又掉头走开。
直到第一天散会,陈瑶始终没能找到机会跟任蕊攀谈。
晚上她给春晖打电话,对方草草说在应酬,便挂了。陈瑶听到那边歌舞升平、莺莺燕燕,登时火冒三丈,把MSN签名改成“百乐门小艳红”,想找人聊天发泄,可巧卞雨佳、沙拉、彭溪都不在线。
一会儿,慕容荻却发过来一句:“我现在恰好能看到百乐门。”
陈瑶回:“你在上海?”
“对啊,来陪领导出差,呜呜呜,你也在吗?”他打了一串哭泣的表情,却在“你也在吗?”后面加了几个眼冒红心的表情。
陈瑶略微犹豫,回复他:“对,我也是陪领导开会。”
慕容荻秒回复:“晚上有事吗?”
陈瑶先打了“没事”,又删除,重新敲进几个字:“要赶文件。”
“你一个人赶文件?”对方穷追不舍。
陈瑶看了眼窗外暮色渐沉的苏州河和华灯初上的外白渡桥,突然涌上一阵不管不顾的情绪。“不是什么重要文件,刚看了一下,基本弄完啦。”
“太好了,我请你吃饭,我大学在上海,当个地陪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
起先慕容荻把地址发给陈瑶时,陈瑶还满腹狐疑。那是个居民楼的地址。待到坐上出租,跟师傅一讲,师傅才说,是有家餐厅哦,小姑娘老会吃啦,二十年前就有的本帮菜哦。陈瑶不禁莞尔,会家子这三个字放在慕容荻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
见到慕容荻,陈瑶禁不住哑然失笑。这人大热天穿着细织全毛鼠灰竖条暗纹三件套正装,还煞有介事地梳着大背油头。陈瑶却穿着露单肩水洗棉短款t恤、低腰牛仔裤。
陈瑶忍不住奚落他道:“在弄堂民居里吃饭,你至于吗?不热啊?”
慕容荻却不以为忤,仍嘻嘻笑,说自己想着上次陈瑶穿的正式,只怕自己太随意,搭不上她。
且不说慕容人品如何,他一贯好声好气,软糯的好脾气就是陈瑶惯常打交道的北方男人所没有的优势。
他轻车熟路点了油焖鸡翅、蛤蜊蒸蛋、白灼大虾、草头圈子,还要点响油鳝糊。陈瑶忙说两人哪儿吃的了那许多,于是慕容荻拿起点菜阿姨的铅笔头划了鸡翅,自己一笔一划写上响油鳝糊。
陈瑶看他穿的像二十世纪初美国黄金时代画家Leyendecker笔下招贴画里典型和睦家庭中魁梧排场的父亲,写起字来却像有板有眼的画中孩童,就想这人也还是有几分可爱之处。
鳝糊盛在深盆里搁在平盘上端过来,热油还滋滋作响,慕容荻用公勺舀了一勺,嘬尖嘴吹了吹浇在陈瑶米饭上。说这个凉了吃油腻,拌米饭最香。
若说慕容荻样貌有几分像徐来,那他的体贴细致就更像了。
陈瑶不由自主对他放下戒心,竟不知不觉跟他讲起心里话。他听到陈瑶介意春晖去夜总会,言下充满对欢场的不解与好奇,当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邀请陈瑶假装成自己的熟张陪他参加一场夜总会里的应酬。他说明晚要请上海主管部门的一位领导,陈瑶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打入敌人内部一探究竟。陈瑶顿时两眼放光,拍手称妙。
饭后,慕容带陈瑶去长乐路,他说上海的酒吧文化跟北京大相径庭,陈瑶问怎么不同,慕容却让她自己体会。
这是一家隐蔽的酒吧,一不留神就会错过故意藏在环境中的平淡门脸。不同于苏西黄进门上楼,这家酒吧是进门下楼,像是预示着某种预知的堕落。
音乐甫一入耳,陈瑶立时就喜欢上了这里。此时放的是Cocteau twins十几年前那张《milk & kisses》, 不同于这个乐队早期兼具阒黯深渊与光彩四射的风格,这张专辑是美好诗意的,一如当年陈瑶经历过的迷惘梦幻。主唱Fraser唱腔虽有些像同样来自英伦三岛的Enya,但因为华丽迷幻的配乐,却依然可以让她化身暗夜精灵,而区别于同乡Enya林间仙子的纯净空洞。陈瑶自从和孟波分手后再没听过他们的音乐。
进入酒吧内部却是别有洞天。
工业风清水混凝土的四壁上挂着模糊不清的黑白人体器官,颇有徐顺当年村里挂画的感觉。穿过吧台是一整面墙细黑金属框折叠玻璃门,玻璃门外一方小巧的庭院里种着金桂、槐树。室内摆放着若干覆着白色亚麻餐布的桌子,桌上点着修长的黑色蜡烛,吧台边上放着“被劫的普洛赛庇娜”黑色大理石雕像,虽是仿品,但高超的技艺仍如原作般赋予了石料难以置信的肉感。
慕容点了一杯名为灵魂的鸡尾酒,给陈瑶的叫忏悔。
陈瑶笑道:“为什么你点的是灵魂?而我又没做错事,却要忏悔呢?”
慕容说:“这就是中国人说的缺什么补什么啊。我没有灵魂,所以该补灵魂。你以前没做错事,可保不准以后不会,人总有需要忏悔的时候,我帮你先预备好。”
陈瑶心知这人说的每个字都是为了博取好感,但又有何妨呢?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她无非是想要个今晚能说说话的伴儿,又何必要拆穿对方苦心营造、自己也颇为受用的好氛围。
陈瑶问慕容怎么认识的苏欢欢。
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欢欢姐是我们圈子的大姐大,谁不认识她呢?”
陈瑶问:“我跟她是同学,一般大,你怎么不管我叫姐。”
慕容紧盯陈瑶的眼睛道:“我总觉得你比我小,叫不出口。”
陈瑶不顾他炙热的眼神,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她想起白天遇到的任蕊,算上欢欢,都是入行比自己晚,但发展不知比自己快多少的老同学,心里郁结,酒下得比往常更快了。
她说:“欢欢确实有大姐风范,她为人也豪爽,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你知道吗?离婚时,居然是她净身出户,真是便宜她前夫了。”
慕容说:“碰上这么个卑鄙小人确实算欢欢姐倒霉,居然拿老鼠仓的事儿威胁她,太他妈不爷们儿了。”
陈瑶一惊,酒醒了一半。她只道苏欢欢是女中豪杰,为人爽快,才会哪怕散财也要迅速摆脱“公公”,却原来还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中,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慕容定以为自己跟欢欢关系非同一般才无所顾忌说了出来,殊不知“不如意事有□□、能与人言无二三”。虽国人向来有“事无不可对人言”的陋习,但即便自己已认识欢欢超过十年,她都从没透给过自己一分一毫,倒可见慕容跟她关系才是非比寻常。
慕容突然问起彭溪:“你和彭溪又是怎么认识的?她是个演员吧?”
陈瑶把和彭家的关系大致跟慕容讲了下,她给慕容描摹的彭溪是个标准白富美,善良单纯、虽身在演艺圈,但有家人撑腰,绝对出淤泥而不染。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陈瑶借故到卫生间,用冷水拍拍脸,忽然觉得自己和慕容说的太多,隐隐觉得不妥。
这间酒吧的卫生间和外面装饰全然不同,一改冷峻简洁作派,贴着沃尔特·克瑞恩那种繁复的卷草装饰纹样壁纸,在暖黄色氤氲的灯光下格外纷乱复杂,恰似人心。
陈瑶推说次日需早起便要走,慕容荻说时候还早,央她再坐一刻。陈瑶坚持,他便提议送她在旧时法租界走走。陈瑶见他又流露出那种小男孩依恋认真的神态,便硬不下心肠拒绝。
二人走在盏盏掩于法桐宽大叶片中的黑铁方棱路灯下,影子前前后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不管是旧日显赫还是新时繁华,在这万物寂静的时候都看不出分毫。想是刚才下过小雨,街景淹润寥廓,白粉灰墙湿了半截,和下一层深色台基形成渐变色。地上湿答答,深一面浅一面的水镜映着头顶灯光,像是特意做了装饰。
张爱玲写她那个时代城市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幔子,纹路是行驰的电车,平行、匀净,声响化作河流入下意识里去。陈瑶却想,那时的有轨电车路线单调固定,而当代都市人的想法,底色是波洛克复杂难辨、线条错乱的抽象画,如同城市中私家车的轨迹,交错、纷乱,默不作声便被卷入集体无意识的漩涡中。
慕容介绍这里住过好多名人,陈瑶问他有谁,他却一个名字也说不出,只说得出陈冠希在这里开了间潮牌店。陈瑶笑他想唬人却没好好做功课。他假装生气,拉起陈瑶一个个门牌看过去,果然见到个黑魆魆的门洞旁挂着绿幽幽的漆铁牌子,上面白灿灿的字写着“沪江别墅”。
慕容故作严肃:“你瞧吧,这里八成就有什么名人故居呢。”说着便拉住陈瑶直钻进去。陈瑶见内里黑洞洞看不清,怕误闯民宅,又担心脚下水洼,不情不愿被男人拽去探险。
慕容打开手机用微弱的光探路,只见一片新式里弄建筑,风格现代。黑暗中看不出具体,似是红瓦坡顶,水泥抹灰墙面,底层是大学常见的红砖清水墙。朝里走,路旁堆放着杂乱的自行车、塑料桶。
慕容突然“哎呦”一声,吓了陈瑶一跳。用光照住,原来是柄长拖把挂在墙头,布的那头卡在围墙上顶着带刺打圈防盗铁丝网的栏杆间,长木柄则垂下来,恰恰扫中慕容肩头。
一拢微光中,依稀可见二人头顶上,从各家各户伸出来长竹竿,挑了不体面、布料多美感少的老式胸衣、内裤、小孩子的开裆裤晾晒。陈瑶忍俊不禁,说这样的别墅还真是头回见。
眼见窗户里有灯陆续亮起,二人怕是惊扰了人家好梦,对方要来寻麻烦,连忙一路小跑出里弄。
将将出洞门,慕容骤然停步,回身将陈瑶抵上墙壁,一手搂紧腰,一手捧住脸,狠狠吻下来。陈瑶毫无防备,觉得背后冰凉、胸前亦然,慕容那三件套看着挺括有型,触感亦同观感,不带丝毫温软。
陈瑶在黑暗里睁大眼,慕容的脸距离太近,视线反而无法聚焦。她只能看清他斜后方弄堂里正对着他们的住宅外墙,立面转角优雅的弧形,线条流畅,婉约动人。陈瑶把这观感带入吻中,慢慢感受慕容带着酒精味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