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北京最美好的春秋季,时间却最短,而这短暂的春天,陈瑶又都献给了工作。
第一支基金发行成功为这个初创公司增加了自信和蓬勃的朝气,陈瑶自问还是有功劳的,但结果却令她大跌眼镜。
所有员工最终定岗都是在发行后,颇有些论功行赏的意味。而她居然被定在直销柜台,美其名曰柜面主管,其实手下只有三个大专生,平时的工作只是审核他们录入的客户信息,以及跟信息技术部门对账,且天天都要加班。
陈瑶再愚钝也能想到这就是拒绝“一言堂”的后果。刘总专门找她谈,说这事儿怪他,上次火烧眉毛的时刻,他急着把陈瑶的方案推进下去,可能处理的粗糙了些,引起了一些本来可以避免的麻烦。对于她们部门报上来的岗位方案,自己其实在备注意见上提出希望把陈瑶放在机构组做销售,对接直销大客户或者银行等代销机构,但最终在“一言堂”那里一锥定音,维持了原方案。
刘总只知道杜总监对陈瑶妒恨,却不知“一言堂”和陈瑶私下的过节,只道是领导一时固执,以后还有翻盘机会。陈瑶却心如明镜:自己处境艰险,同时得罪了上下两个关键人物,以后的路好走不了。
她心情沉重,遇到同期入司的同事,满面春风得意,才知对方被分在了交易部,对外说,也算是投研团队一员了。
虽然遭受挫折,但陈瑶对工作依然不敢懈怠。基金发行后证监局来抽查业务规范性,由于当时都是传真表单,有几个大机构的印鉴就不太清晰,原件也均在途,只是检查当下手头没有。陈瑶就跟刘总私下商量,能不能先刻几个萝卜章应付过去,等原件寄到便是万事大吉、合法合规、毫无破绽。这个方法果真奏效了,刘总更是对她青眼有加。
彭涛又约她出去玩,说是一个朋友开的会所,还没有对外开放。自从知道他和袁毅在交往,陈瑶面对彭涛反而坦荡轻松起来,立时答应下来,她也好奇,这次他会带袁毅一起吗?
彭涛不仅找了她,还约了卞雨佳和沙拉,这个吃喝玩乐的组合此时正是陈瑶最需要的。
陈瑶坐在副驾上,然后又去接了另俩人,大家都上车后,彭涛说还有一个朋友。陈瑶猜一定是他的新女友袁毅吧。但这车已坐的满满当当,难道要让袁毅挤到后面吗,陈瑶就主动提出自己坐后座去,彭涛却说不用,说他朋友自己开车。
车一路往南开。除了卞雨佳,其他人对北京南城都不熟。沙拉问:“这是哪儿啊?”
卞雨佳说:“快到天坛了。”彭涛说是离天坛不远,再往东边一点就到了。
等车拐进一处有着古香古色大门的庭院,卞雨佳疑道:“这不是龙潭公园嘛?” 彭涛说好像是在一个公园里,但他只来过会所,没进过公园。
停车场面积不大,只见车场树荫下已停了一辆黑色奥迪。彭涛看了眼车牌,说朋友已经先到了。
这院落建的错落有致,几进几出,看得出院里的紫槐、金桂、枫树都不是新栽的。沙拉觉得这里很像她去过的恭王府后花园,更胜在人少清净,直后悔没有带相机来。彭涛带着她们走过两扇月门,穿了几条回廊、来到一方花厅。
一个身着唐装的中年男子正背对她们跟坐在镂空鼓凳上的人介绍着,“咱们北方园林,在布置取材方面,多取法于明清江南园林,像苏州怡园、拙政园、狮子林、汪园啊。比如这墙壁、这瓦一般不会用上釉的红黄绿蓝色,都是比较素雅明净、可与环境融合的白墙灰瓦,配列漏窗……”他一面向外面指着,一面转身,正巧看到特意不打断他的彭涛一行。他哈哈一笑:“彭贤弟又是姗姗来迟啊!还带了翩翩佳人。”
卞雨佳暗地里给陈瑶使了个嫌弃对方酸文假醋的眼色。
彭涛给双方介绍,这位就是会所的主人林鹤卿,彭涛叫他林大哥。
这林鹤卿年纪估计四十来岁,外貌清瘦白净、形象儒雅。
坐在鼓凳上的人此时也站起身来自我介绍:“诸位美女好,我叫宋晓辉!是彭涛大哥。”
这人看起来年纪比林鹤卿更长,个子不高,脖子短粗、却有一副溜肩膀,肤黑泛油,顶着啤酒肚、头发不知是因为没洗而显得油腻,还是因为他打了过多摩丝,并且像所有自以为帅气的中年人一样把POLO衫领竖着。
彭涛热情无比地叫宋晓辉作“宋哥”。
林鹤卿又寒暄两句就叫服务员拿了一柄洒金折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菜单。他说还未正式开张,菜品尚没有配全,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话是这么说,他却拿着折扇、把那左右不超十样菜品,每样都像凤姐给刘姥姥讲茄鲞一样,将做法出处都给大家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全桌只有热爱中国文化的沙拉认真听讲,其他人都是意兴阑珊。
彭涛听到他要讲第六样菜时说:“林哥,您也甭介绍了,每样都必须上,让我们感受一下中国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待会儿让大家猜猜里面都是什么材料,要是猜不出来,刚好我练练手,上次您给我讲过一遍,我试试看记没记住。”
宋晓晖嘿嘿直笑,说听着是真不错,关键要看味道了。
等菜的当儿,陈瑶问彭涛袁毅什么时候来。彭涛说:“谁说她要来的。”陈瑶忍不住把彭溪给卖了。彭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她嘴快。”陈瑶想起在成都那晚彭涛信誓旦旦对袁毅的反感,也不想让他难堪,便不再提。
再看对面宋晓辉,一边坐着沙拉、一边坐着卞雨佳,真是一副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嘴脸。
陈瑶低声问彭涛:“你说的朋友就是他?”
彭涛点着头,嘴上还不忘活跃桌上的气氛。
宋晓辉抑制不住对姑娘们的好奇和试探。他不合时宜地问沙拉是否西人对男女之事都很开放,知道卞雨佳在报纸文化娱乐版工作,便向她打听明星的花边新闻,随口又提起几桩完全道听途说来的娱乐圈陈年艳闻。
陈瑶心想,彭涛怎么会交这么个油腻低俗的货色当朋友。沙拉和卞雨佳明显也是碍于情面跟他答对,场面并不热络。
第一道菜总算上桌,不是每个人都会说,但每个人总是会吃的。只见一个绿玉玻璃盘中,摆着一朵朵白梅,长在深咖色的枝头,这是主人报的第一道菜。好学生沙拉匆忙报道:“‘浅香冰绡’,名字取自明代诗人陈子龙的‘少年游.春情’,摆盘灵感源自马麟的《层叠冰绡图》,”。她听的真是认真,都用手机记下来了。
陈瑶不由得对彭涛暗自称赞。方才他打断主人报菜名,她只当是嫌烦,但他想出让大家猜食材这招却也着实让这餐饭增趣不少。
如果不是当时林鹤卿得意忘形,提前揭了谜底,她一定猜不到,这白梅花瓣,是百合雕成,中间的圆珠形花蕊,有两种,一种是荔枝掏空填了鸡肉和虾肉糜,一种是鹅肝裹了椰蓉碎,树枝则是巧克力酱,用百合花瓣蘸着吃味道极佳。
这里的酒最对女生口味,是用上好白酒泡了整年,刚开封的杨梅酒。陈瑶说自己喝酒伤了肠胃,不能再喝。林鹤卿打包票说杨梅酒是暖胃的,他老家还专用它来治拉肚子,可以试试看。又拿了蜜来,说他夫人不喜欢任何酒,但是加了蜜后,就都入口许多。三人都依言加了一些,果然味道喜人,沙拉赞不绝口,说这是中国原创鸡尾酒。
每样菜品都极可口,吃吃喝喝,饭桌上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宋晓辉本来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会儿几杯黄汤下肚,更是眯眼摇头,吟起诗来:“……晚晴台榭增明媚,已拼花前醉,更间人静月侵廊……”
陈瑶寻思,这个人外表粗俗,肚里倒也有些货。
他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是苏轼的《虞美人》:……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陈瑶心想,他吟的和这首还挺合,应是同一个词牌名。
卞雨佳一脸不屑,纠正道:“是‘更阑人静月侵廊’吧?”
宋晓辉一边问:“是吗?”一边摇晃起身直往陈瑶身后走去。
陈瑶回头一瞧,他正煞有介事盯着自己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字仔细查看,正是他刚才吟的那首。
“果然不错,不愧是大记者!”他回到座位对卞雨佳直竖大拇指。
宋晓辉又问起姑娘们有没有男朋友。听说沙拉和陈瑶都有男友后,他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卞雨佳身上。
沙拉再次不无遗憾地说今天实在应该带相机来,这些菜品简直是艺术品,应该被拍照留念。
宋晓辉忙连连附和,抱怨自己没捞上跟美女们合影。彭涛听罢出去,少顷回来,手里拿着相机,他说隐约记得有个朋友把相机落在他后备箱,碰运气找找看,没想到还真有。于是沙拉接过相机兴致盎然地拍起来,最后还给宋晓辉饶了几张簇拥姑娘们的照片,彭涛说下次洗出来带给大家。
饭后,宋晓辉还不尽兴,又提出去夜店接着玩。彭涛说:“宋哥,您喝的不少了,坐我的车吧,我让司机过来把您的车开回去。”女孩们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对于他一屁股就坐在后座心里膈应,谁也不愿意跟他挤。
他们直奔去年刚开的VICS。自打头回来VICS,这几位自诩有品的就不愿再去**和莱特曼了。VICS的音乐最好,多数人跳得也不错,虽然也有宋晓辉这样目的不纯、舞艺不佳、人老心不老的,但一般都缩在卡座里,不出来丢人显眼。
仨姑娘打定主意,进去就把老宋同志甩掉,混在舞池里让他找不到。彭涛却定了个有最低消费的卡座,上来就要了一瓶芝华士和一打百威。
平时他们经常来玩,但是并没见彭涛买过洋酒,基本都是一人一瓶啤酒、一杯长岛冰茶、或者莫吉托这样的鸡尾酒就能玩一个晚上。
她们仨都是舞林高手,一人拿了一瓶百威就下舞池了。彭涛跳得一般,但以往也会跟她们一起去,但今天他却陪着已经喝有些喝高的老宋待在卡座里玩骰子聊天。迅速就有几个跳得好的男生围过来,即是在斗舞切磋,也是在勾引撩拨。
围着陈瑶的有两个。一个个头不高、看着面很嫩,是个金发碧眼的小老外,看着像哪个大学的留学生;另一个细眉细眼,头发略长,打扮的干净利落,戴着单只耳钉,虽然看不出哪里人,但陈瑶几乎可以断定他也不是中国人,这两人身上都有好闻的香水味。
卞雨佳那厢已经和一个宽肩窄腰的高个子老外缠斗在一起,看起来分外香艳迷人。沙拉跳舞力量感十足,这会儿正混在一对儿拉丁小情侣中间。
陈瑶很久没有这样肆意放纵过。听着令人血脉喷张的音乐、看着眼前青春洋溢的美少年、感受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年轻身体,想起白天看到那句“休问荣枯事”,顿时觉得工作上的不顺心也算不得什么了,自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跳的正起劲儿时,陈瑶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彭溪。她拉着个一看就是艺术院校出来的大男孩,冲自己幅度很大地挥着手。
音乐声太大,陈瑶只能凑近她耳朵大声说:“这是你男朋友吗?你哥也在!”
彭溪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答:“对,这是杨子超,我男朋友。你说我哥也在吗?哪儿呢?我不想看到袁毅,先闪了啊!”
陈瑶赶紧告诉她袁毅没来。她眼睛滴溜溜打转,一脸坏笑,但不再躲,跟陈瑶一起跳起来。
那个亚洲面孔跳得比金发小老外好,所以虽然小老外很想跟陈瑶近身对跳,但是陈瑶更喜欢跟亚洲面孔对舞。两人你来我往,彼此学了对方不少花样动作,好不痛快。
这时,宋晓辉突然不知从哪儿挤了过来。
他一看到卞雨佳跟老外贴身辣舞,上去想把那个老外拉扯开。老外一脸不悦正欲发作,卞雨佳却抢先对孙晓辉喊道:“嘛呀你,没看我们正跳着吗?”又贴近自己的舞伴,用英语说:“Never mind, I don’t know this guy, just keep dancing.”
自讨没趣的老宋只好扭着秧歌去找沙拉,见她正跟两个深皮肤的俊男靓女跳得畅快,也拼命不协调地扭着板油状的肚子想融入。沙拉比较温和,虽感觉不快,但也只是和其他二人配合得更紧密,三人很有默契地提高了动作难度,有时会形成一队,如接龙般跳同样的动作,让动作单调丑陋的宋晓辉相形见绌。
他凑了一会儿也是无聊,刚好转身发现陈瑶也在附近跟两个小帅哥摇得欢实,就又把目标转向了她。
陈瑶跳起舞来一向六亲不认。她此时跟那个亚洲男双腿交叉,腹部紧贴,上半身随音乐或仰或俯,哪里肯理老宋。
彭溪瞧着老宋的丑态,凑近问她:“这谁啊?”
恰被宋晓辉听到,自报家门让彭溪叫他宋哥。
彭溪男友此时恰巧去买饮料,老宋以为彭溪是一个人,就醉醺醺贴上去跟彭溪扭摆起来。
彭溪一脸厌嫌,正欲发作,只见彭涛从人群中冒出来了。
他看到老宋眯缝着眼睛、仰着脖子、一脸猥琐又自我陶醉地跟自己妹妹起腻,跑过去不着痕迹地拉过彭溪,摆出一副兄长姿态:“你怎么跑这儿来啦,这儿是你该来的地儿吗?”
宋晓辉不知彭涛兄妹二人关系,摇晃手指转着圈指着彭涛狎笑:“你小子,走哪儿都有你认识的妞儿。”
彭涛脸上堆笑:“这我妹,亲妹,刚上大学,不好好学习,多大点儿跑夜店来了,我得好好修理修理这丫头。”回头对彭溪道:“还不快走,你看我怎么跟爸妈说去。”
彭溪一脸不情愿地被哥哥拉出了是非地。
眼见彭溪真的乖乖跟彭涛离开,宋晓辉问陈瑶这真是彭涛亲妹吗?陈瑶说:“一个妈生的那种亲妹。”
陈瑶看到彭涛对彭溪呵护的态度,对比他今天组的这场局,突然有种碰了脏东西的感觉。
宋晓辉脏、彭涛脏、龙潭会所脏,彭涛和姑娘们的关系脏,连带VICS都被玷污了。
最可恨的是,她觉得自己也脏了。
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相信命运。有的人真的一辈子都会被保护的很好,而有的人,比如普罗大众,或者你我,就需要踩过泥沼,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有多少人也许就此迷失,或者视为平常,能看到白衣上的泥污,才会躲避、会清理,于是出淤泥而不染才显得愈加可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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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脏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