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的冬日乌沉沉,透着一股不阴不阳的暧昧气息。
宋大姐掩饰不住地焦躁,她一路喋喋不休向陈瑶兜售经验:“咱俩女同志,请客吃饭是免不了的,但是喝酒去KTV基本不用考虑,一般而言喝不起来,咱俩也不可能请他们去那种歌厅。”接着气恼道:“但是等刘总他们过来,咱俩少不了要给老板挡酒,我可是严重酒精过敏,到时候主要就靠你了呀。你说我这也喝不了酒,怎么就给分到市场部来了。”
陈瑶清晰记得公司筹建聚餐时,看到过她给“一言堂”敬酒。
事情远比想象中顺利。
有了袁毅舅舅打招呼,原本以为需要刘总来才能推动的方案,仅在陈瑶她们初次拜会后,就由一个部门老总指示着,让下面具体经办人员进行全力配合。那个先前曾被他们全然拒绝的方案,居然只字未改的进入了执行阶段。
宋大姐忙不迭给刘总致电邀功,甚至为了逃避帮领导挡酒还建议他不必亲自来了。但是刘总却坚持要趁热打铁,一方面是表示感谢,一方面也要为下一步销售做预热,争取把关系做扎实。
宋大姐放下电话就哀叹,还是免不了应酬啊!
陈瑶工作以来,虽然加班常有,也会跟系统内部的同僚聚餐,但还从来没以乙方的身份参加过酒局,心里颇为紧张。
刘总的行程是明晚到了请个人金融部吃饭,由于宋大姐只字未提陈瑶的作用,所以他并不知道行长这层关系。
二人早早办完事,宋大姐说成都的小吃不错,商场也好逛,问陈瑶要不要去玩玩。陈瑶急着回酒店上网找孟波接着安抚,便推说还要做今天的工作总结,就不去了。宋大姐一听便表示自己也还有工作要忙,但是要先去商务中心发个传真。
谁知孟波既不在线,手机也是关机状态。陈瑶想他从回来就没好好休息过,估计是趁自己出差倒时差,便不再联系。
倒是□□上彭涛的头像不停在闪:“你到成都了吗?”“事情办的顺利吗?”“住在哪个酒店?”“需要推荐适合请客的地方吗?”陈瑶不自觉地嘴角扬起。
彭涛这个人虽然“俗”,但也实际,打起交道反而省心。
她一一把他要的答案敲了上去,最后一句是:“谢天谢地,今天不用应酬!”彭涛回了一个笑脸,不再说话。
陈瑶躺了一会儿,眼见到了晚饭时间,发传真的宋大姐还没有回来,她打开电脑又给彭涛发了条:“给我推荐个好吃的地儿,离酒店别太远。”对方却没有回应。
陈瑶接着给孟波打电话,想看看他在干嘛。这次电话倒是通了,但是没人接。陈瑶没敢再打,生怕又被他家人接起。只在□□上给他发:“想你!爱你!”就合上笔电,打算出门觅食。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她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去开门,从猫眼看出去,却发现已被来人堵住。她心里一阵狂喜,不会是孟波又要给自己惊喜吧?
待到门开,门口站着的却是一脸坏笑的彭涛。
陈瑶非常吃惊。她能感觉到彭涛对自己的好感多于袁毅,但自问不会比对卞雨佳和沙拉更多,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大老远从京城跑到蓉城?
“你怎么会在这儿?还知道我在哪个房间?”陈瑶问。
彭涛说:“你下次出差住五星级,我应该就打听不出来了。”他看到陈瑶穿着外套,问:“要出门?”
陈瑶:“对,找食儿啊,刚才还在□□上问你呢。”
彭涛笑得一脸无害:“你看我这服务态度怎么样?亲自上门当导游。”
陈瑶不想跟彭涛独处,也怕宋大姐知道自己在当地有朋友却抛下她去玩乐,问道:“能再带一个我同事吗?”
彭涛很无所谓:“当然可以啦!”
哪儿知道宋大姐是传真遁,早已约了熟人,没打招呼便把陈瑶扔下,自己耍去了。
彭涛道:“难得你总想着别人,别人可没把你放在心上。”
陈瑶解释:“人家是官太太,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这样也正常。”
彭涛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你倒是很有做贤内助的潜质。”还不等陈瑶开口,他忽地转了话题:“成都真正好吃的都是苍蝇馆子,你要是不在乎环境,我就带你去正宗本地人去的地方。”
陈瑶一脸不要小瞧我的表情:“在北京咱们吃了多少顿饭了,我哪回在乎过环境,倒是有次去法餐厅,上菜极慢,东西又温温吞吞的,还不能大声说笑,简直是花钱找罪受。”
于是彭涛提议:“那咱们先吃火锅,再去苍蝇馆子,那个地方开的晚。”
陈瑶疑惑:“那哪儿还吃的下啊。”
彭涛一锤定音:“我们直接过去也成,刚好让你看看西洋景儿。”
彭涛开车路过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春熙路,配着周杰伦的《星晴》,一切都是恰恰好的样子。
河边夜景虽美,却完全干扰了陈瑶的方向雷达。她发现自己在有河流分布的城市里方位感会失灵,只能任由彭涛开车七扭八拐,走街过桥,把自己带到这所城市少见的一处偏僻荒凉角落。
这周边毫无半点商业区的痕迹,只有一排排密集低矮的老式居民楼,远处排布着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大型建筑,似乎是工厂厂房。
道路两旁没有路灯,只能靠车灯照亮车前几米远的距离,半晌,彭涛将车随意停到黑黢黢的河边。说路窄,车子进不去,剩下的路要靠腿了。
经过上次肖建国的事,陈瑶对单独和男性活动已有了戒备心,走在彭涛身边的她满心惴惴。
成都的冬天温度虽然不低,草木依旧葱茏。但空气里却弥漫着湿气,气压又偏低,整个人都像给闷在已放凉了的蒸笼里一样无法舒爽。
彭涛没骗她,沿河的路越来越窄,最后只余三、四人并排的宽度。且路边杂草丛生,还有乱扔的垃圾,彭涛时不时就要揽一下陈瑶提醒她不要踩到垃圾狗屎。
陈瑶一紧张就忍不住喋喋不休:“这地儿看着也太让人没食欲了,看来这个苍蝇馆子里的‘苍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你说不在乎的。”
陈瑶正想分辩。彭涛却不再逗她,解释道:“咱们这是在小巷子的一边,另一边倒是靠近大路,但根本没地儿停车,即使停了也会被人扎车胎砸车窗,我上次就被扎了胎。“
陈瑶想想他招摇地开着奔驰来这种地方,不扎他扎谁。
二人转进一个略宽敞的小巷。颜色已无法分辨的活动木门板随意掩住的小铺子挤挤挨挨排在两侧,多挂着五金零配件、汽修零配件等的牌子。
彭涛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国营汽修厂和家属区,自己小时候经常过来玩,甚至有小学同学现在还四世同堂地住在这里。后来工厂倒了,这些临街的小铺子多为厂里下岗职工开的。
陈瑶想起她也有个远方亲戚,说是厂子效益不好,前一阵子响应号召买断了工龄。只是那亲戚原先在厂里做工程师,还拿过几个省级的发明创造奖,她实在无法想象他做小买卖的样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走了约一两百米,终于来到一个没有门板掩着的铺子。里里外外总共六七张矮腿小木桌,两旁是同样矮腿的长板凳。
彭涛也不问陈瑶吃什么,就跟掌柜说要两碗红油抄手、一盘折耳根、一盘水豆豉鸭肠,两个红糖锅盔。
陈瑶中午吃的是飞机餐,早已饥肠辘辘,光听这些菜名就已是满口生津。
待到第一筷入口,陈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苍蝇馆子当真是比自己在北京去过的所有川菜馆都强。彭涛在一旁劝她少吃点,留着肚子给下半场。
才正吃到酣畅淋漓,店家却突然过来说要先结账,他们马上就要打烊。
陈瑶奇怪,这会刚过八点,怎么这么早就要结束营业呢?而且分明看到店门口排了越来越多人。
彭涛解释,他们此行也不是奔着这家来的,而是8点半后营业的一家远近闻名的串串香。这是两家不同的铺子,分时段租了同一个铺面而已,分摊房租水电,精准定位不同顾客。
陈瑶不禁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她本觉得肚子一点空间都没有了,但是等到特质腌牛肉、黄腊丁、毛肚、黄喉、香菜猪肉丸、肫肝、鸭肠、豆皮、豆筋……悉数端上,当下便缴械投降。美食当前,饕餮之徒本性显露无遗,连眼见到别桌上放着的猪脑,也忍不住犯馋。
彭涛看起来比她还开心:“我很少见女生喜欢吃猪脑的。”
陈瑶吃的满嘴油光,毫无形象管理道:“我打小爱吃动物内脏和骨髓一类的,但是骨髓吃起来特费劲,嘬半天只那么一丁点,脑子就是一大坨骨髓,吃起来多过瘾。”
彭涛笑眯眯瞧着她:“怪不得你这么聪明,人家都说吃啥补啥,看来是有道理的。早知道就该带你去另一家,专门吃筋头巴脑和动物下水的。”
俩人吃吃聊聊好不开心。
待到碗盘里眼看所剩无几,彭涛问:“你明天有空吗?要是有空,我可以带你去那家专吃下水的店,其他地方绝对吃不到。”
陈瑶抱憾:“明天我们老板就到了,估计是没空啦。”又开玩笑道:“你怎么这么闲,该不会真是为我专门跑到四川的吧?”
她只是打趣而已,彭涛却盯着她的眼睛,一双笑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你以为呢?我还能因为谁来?”
陈瑶登时不安,暗自埋怨不该失了分寸。
她掩饰性地硬塞下一个鸡胗,连忙转移话题,问起袁毅家的情况。
彭涛也识趣,收起刚才那副神情,自自然顺着她聊起袁毅。
袁毅的爸爸在省委组织部,姥爷离休前也是省政府的高官,所以在本地极有势力。现在她父亲调到北京,据说短时间就会晋升,当年肖建国能在部里平步青云,袁毅父亲也是出了力的。
陈瑶想挑明他和袁毅的关系来自证磊落,直言道:“我觉得你和袁毅挺合适,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强强联手!”
彭涛脸上似笑非笑:“我们两家是挺合适,但你说我跟她合适……呵呵,不带这么骂人的啊!”
袁仪毕竟帮了她,她觉得彭涛这么说未免太过,忙替女方说话:“袁毅心肠挺好的,这次帮忙她非常尽心,只是每个人都会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她家世好,估计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的,现在这样也算正常。”
好一会儿,彭涛才字斟句酌道:“每个人无论走到哪一步肯定都有原因,但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个后果呢?就像没人生来就是杀人犯,一旦分析,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其中也有原生家庭,成长背景之类的因素,但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是受害者吧?”
陈瑶认识他这么久,这是头一回听他认真地说除工作之外的事,一时竟无法反驳。
彭涛接着道:“你还不是一样。你男朋友家那个傻逼操行,虽然不是他的错,却是他的命。不过这是他的命,不是你的,你又不是基督耶稣,要承担别人的苦。只要不选他,你就跟那一家龟儿子没半毛钱关系了。”
陈瑶想说自己跟孟波已经和好了,却有些说不出口。
她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这才发现上面有数十个未接来电,只有一个是宋大姐打的,其他都是来自孟波。
自下午开会,她的手机就开成了静音,于是一个都没听到。她忙借口去厕所给孟波回了过去。
电话那边传来孟波急躁的声音:“你哪儿去了?”
经过上次的不愉快,陈瑶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跟彭涛在一起,随口编道“我跟同事陪分行的人吃饭呢。”
“是吗?”孟波的语调有些奇怪。
“是啊,我今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了?”
孟波:“我在睡觉呢!”
“我马上回酒店跟你线上聊。”陈瑶哄他。
“嗯!”孟波挂了电话。
陈瑶心神不宁,有种不详的预感。
彭涛看她脸色突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她借机只叫他快点送她回去。
到了酒店门口,陈瑶让彭涛不必下车,自己上去就可以了。彭涛却担心她身体不适,他知道陈瑶和同事住同一屋,便坚持把送她到同事手上才放心。陈瑶拗不过,便依了。
进了酒店大堂,她突然听到大堂吧有人叫:“陈瑶!”
循声望去,她顿时觉得自己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孟波。
孟波脸色铁青,直盯着她和彭涛。彭涛也愣住了。
陈瑶是第一个解冻的人,她对彭涛说:“你先走吧。”
彭涛默默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开。
孟波站在原地像尊雕像。
陈瑶向他走去,短短数十米,她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这一路走得极为艰难。
她看到他眼眶红着,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手也是。
她想上前握住那只昨天还在自己脸颊上、唇齿间、给自己温暖爱意的手,她期望当他们身体接触时,心意也能相通,他就会知道自己对他的心。
但孟波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撤走,强压着悲愤:“这是你的客户?”
陈瑶心里发慌、鼻子发酸,她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命悬一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什么,我看到了。”孟波咬紧牙关狠狠吐出几个字。“你一直背着我见他?”
陈瑶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她说:“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你会为了他跟我说谎。”
又是事实。
“我就是怕你多心,才那么说的。孟波,我们那么难都过来了,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我们,好吗?”
孟波苦笑着惨然道:“是啊,那么难,我在纽约不管熬到多晚都要给你写信,省吃俭用买全价票就为早点儿回来见你,我跟我家人他妈的连话都不说了,也是因为你,你……”他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陈瑶看到受伤的爱人心如刀绞,扑上去抱着他。
孟波直挺挺站着,没有丝毫回应:“咱俩可能真不适合,我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都再好好想想吧。”说罢,他坚决地把她推开,快步走出酒店。
陈瑶呆在原地,怔怔望着孟波的背影,任由眼泪流淌。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孟波的好,她没想到伤害对方的滋味居然这么难受,那被伤害的呢?她想到对方承受的痛楚,心里就加倍的痛,疼到最后,变成痒,但她够不到,挠不着。
她不清楚如果自己和孟波之间只有甜蜜,是否还会如此刻骨铭心,也许正是这些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才让他们的感情如此醇厚深沉。
渐渐的,她清醒过来,不会就这么完了,总有办法,他们不会被一个误会拆散的。
她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回房间,从开门那一刻起,她必须收拾心情,打起精神面对人世间了。
宋大姐脸上敷着厚厚一层灰绿色面膜也盖不住她的不满:“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明天刘总中午前就到了。”
陈瑶躲在卫生间用冷水冰着自己已经哭得肿胀的脸,答对道:“宋姐,不好意思,刚才没听到您的电话。”
“哦,我也没什么事儿,是你男朋友找你,后来联系上了吧?”
哈哈哈,很多女生会担心爱人在出差时会发生什么,难道女生就不会吗?爱人的心都是一样不安的,但是给人安全感又是件极困难的事。尤其是在之前有过裂隙的情况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