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42章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男人

没过多久，陈佳就把钱素清从工地调了回来。虽然素清经常在外面跑，但是陈佳还是给她在办公室留了一个工位，让她没事可以来公司坐一坐。

钱素清工作非常卖力，同时也很有能耐，每天来来回回四处跑，一点不嫌累。同时，自惠民媳妇儿闹过之后，他们俩反而不再偷偷摸摸，正式光明正大地住在了一起。

而陈佳却在陈芍臻高二开学没多久，毫无防备地被她大姐安排了一场相亲。

第一次见面陈佳很不满意。

他叫万德铸。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姐给她介绍了这么一个年纪又大，又尽显富态，开着一家小水果店，收入远不及她的男人。

但万德铸看上了她，并开始了软磨硬泡，锲而不舍的攻势。

陈佳心里有点难过，她总是脑子回响着她姐姐说的那句话，她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呢？她虽然很难认同，但是她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开始试着跟他相处，试着和他约会，试着肢体接触，好像，她没有反感。她认为自己应该是喜欢他了吧，一来二去，两个月时间，他们确定了恋人关系。

陈芍臻此刻学习的阴霾还没有散尽，正当她寒假在家埋头苦学时，一天下午，陈佳带了万德铸进了家门。

陈芍臻怔怔着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得有点驼背，头发有些花白，身上松松垮垮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感受到了震惊。他年纪看起来很大了，甚至陈佳站在他面前，就像他女儿一样。陈芍臻万般不解，陈佳怎么就找了个这么个男的？但是陈芍臻还是没有过多地流露出自己内心的不满，她从来没有干涉过陈佳找男朋友，但以前的鲁叔叔，好歹外表过得去，他有什么？他的言谈庸俗，粗鄙，油腻，压根配不上她妈妈。

男的走了之后，陈芍臻才拉起脸，严肃地问她时怎么认识这个男的的，他时做什么的。

陈佳看出了陈芍臻对这个男人的不满意，她轻轻朝陈芍臻靠了靠，摸着她的手，神情柔和了下来，轻声说道：“你应该叫他万叔叔。我一直也没跟你说，我跟你万叔叔认识有半年了，在一块也好几个月了。他是你大姨介绍的，在前面和畅路那边开了一家水果店，老婆死了十多年了，有一个儿子，三十多岁了。”

“他多大年纪了？”陈芍臻皱着眉头一个问题追着一个问题。

“五十八了。”

“他比你大十二岁！”陈芍臻大叫道。

“你万叔叔挺好的，很照顾我。臻臻啊，”陈佳看着陈芍臻，认真又严肃地说道：“妈妈挺喜欢他的。虽然一开始你大姨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对他也不怎么感冒，但是时间长了，相处久了，我对他还是慢慢有了感情。”

“大姨她是怎么想的！介绍他这样的给你！”陈芍臻紧缩眉头，恨不得把大姨撕成碎片。

“你大姨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找个啥样的呢？我自己想想其实也是。”

陈芍臻心里的怒火直冲天灵盖，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憋得半天说不出来话，脑子轰隆隆的。她想不明白陈佳这么精明伶俐，脑子怎么昏成这个样子。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感到恶心。

“你喜欢就好。”陈芍臻不愿意看她，她觉得此时此刻已经不认识她了。

“臻臻，”陈佳苦着脸，略带乞求地央求道：“你不喜欢他我也理解，但是妈妈心里会很难受。”

“没必要。你喜欢他是你的事，但你不要要求我也喜欢他。你用不着顾及我的感受，这件事情你说了算。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不可以住在我们家。”陈芍臻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恶心，又怕自己说的话太过于刻薄，她只能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和语气。

“好，我答应你。”陈佳有气无力地应着。

“前段时间你说公司忙没回家，是不是在他那？”陈芍臻刚起身要回房间，停住脚步问道。但她没有听到回应。她心里已经明明白白，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间。

陈芍臻一直提着一口气，直到回到房间反锁上门，整个人像被刺破的热气球，瘫在地上，泪流满面。她不敢哭出声，她只觉得心口有万片锋利的刀片在割，痛到她难以呼吸。她最爱最爱的妈妈，如此不爱惜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最珍爱的玩具被别人肆意玩弄一样，她无法容忍。她生气，她痛恨，她憎恶，她无奈，她无计。她又一次感觉自己像儿时被她妈妈抛弃一样，她仿佛又一次成了局外之人。

她不是她一个人的。她的爱也不全属于她。

从此以后，陈芍臻感觉自己掉进了另一个更深更黑的深渊。她忘了笑是什么，开心是什么，好像这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她表面上保持着和往常一样，正常地上学，正常地学习，正常地吃饭，但她的世界好像封闭了一样，她感受不到外界的冷热变换，感受不到外人的喜怒哀乐，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偶尔，她看到哭红了眼的陈佳，听到她在房间大声哭着打电话，内心才会被刺痛。眼泪带着抽噎，她才感受到自己并没有麻木。

高二快要结束的那个初夏，周日下午陈芍臻照常回家休息。当她打开房门，看到陈佳一个人背对着客厅，一边抽着烟，一边打电话大喊了一句“你找鸡还有理了”时，她似乎并不是特别惊讶，反倒是陈佳看到她回来被吓得连忙住口，挂断了电话。

陈芍臻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仿佛陈佳不存在一样，径直走进了房间。她脑子里一直回旋着刚刚陈佳飙出来的那句，她细细琢磨着，他背着陈佳找女人，他们会不会就这样分了？陈芍臻这么想着竟然燃起了一丝希望，有些兴奋。但是她又转念一想，之前他们分分合合折腾了也不知道多少回，哪回都和好如初。但是这次是出轨啊，应该会不一样吧？陈芍臻反反复复地想着，又期待又害怕。

陈芍臻怀着忐忑的心情度过了整个下午，又度过了整个晚自习。等到她回家时，刚到家门口，她听到家里有男人的声音，顿时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地开了门，只见那个她不愿意见的，一身肥腻的万德铸跪在沙发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一脸漠然的陈佳忏悔道歉。

陈芍臻惊住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进去还是直接出去关上门。

两个人听到声响，齐刷刷地侧过头。陈佳嘴角抽搐了一下，慌张地站了起来，扯了扯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小声又着急地催促他赶紧起来。万德铸擦了擦鼻涕，不为所动，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不原谅我，我今天就不起来。”

陈芍臻皱着眉头心里直犯恶心，她现在只想这个男人消失在她面前。她重重地关上门，连鞋子都没有换，旁若无人，目无表情地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房间。她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她知道两个人又会和好如初。她对一切恶心到了极点。

整个高二下学期，陈芍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尽管她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好好学习，但是成绩还是滑到了二十名开外。到了期末考试，她考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名次，第三十名。

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误入荆棘丛林的鸟，浑身被扎得鲜血淋漓。她感觉自己彻底完了。她用一口气顶着不让自己垮掉，但是无论是孙立容也好，还是高原张子林，都在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她的情绪，甚至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心如死灰。她只想逃离所有人，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世界，埋葬掉自己。

今年的暑假，谁都没有再提起出去玩的事。

张子林其实早就知道陈芍臻不对劲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突然有一天，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散掉了一样，跟她说什么她都是淡淡的。她总是心不在焉，总是叹气，总是心事重重。他以为是学习的压力，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直到期末考试，她整个人散发着拒所有人千里之外的气场，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在送陈芍臻回去的路上，他很郑重地对她说：“陈芍臻，我觉得这段时间你的状态不对。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儿，好好聊聊好不好？”陈芍臻低着头，心里已经激不起一丝涟漪。她漠然地摇摇头，不想说一句话。

张子林看她这样，愈发不能放她走，他坚定地说：“不行，今天我们必须好好聊聊。”

陈芍臻皱着眉头，心里烦躁起来，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不想任何人打扰。但是张子林还是不放弃，他抓着陈芍臻的手腕，拉着她往单元楼后面的走廊走去。陈芍臻异常焦躁，想躲避他的关心，但还是被他按在了走廊上。

七月的午后太阳毒得简直要把人晒干，走廊旁大树上一只只蝉叫得震天响，叶子一动不动。陈芍臻脑子里像是火车轰隆隆地碾过一样，整个人游离在这个夏天以外。

张子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陈芍臻，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整个人天天像丢了魂一样？你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说？能不能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陈芍臻嘴角抽了一下，鼻子一酸，侧过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刚开始她极力压抑着自己，但很快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低沉的哭泣逐渐连成止不住的抽噎，眼泪像决了堤的水坝，哗啦啦往下掉。

张子林慌了神，手足无措地从书包里掏出来纸巾。陈芍臻毫无顾忌地大声地擤着鼻涕。但她越哭越凶，根本止不住。张子林面色沉重，紧缩眉头轻轻拍着陈芍臻的后背，尽可能地去安慰她。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怪自己之前一直没有关心她，不知道她一直以来遇到了什么事。她总是这样，遇到不开心的事谁都不愿意说，一个人独自消化。她的心太重了。

陈芍臻压抑了好几个月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知道眼睛肯定已经肿的不像话了，所以一直不敢看张子林，只是微微低着头。

眼泪哭干了，抽噎声还是不受控制。张子林感觉心像被刀刺了一样。

陈芍臻抽噎声渐渐止住了。她好像把一直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都释放了出来，此时此刻自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无坚不摧，又一触就碎。

她张了张咧得生疼的嘴巴，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像被抽破的米袋，缺口越撑越大，麻袋里的大米倾泻而出。陈芍臻诉说着她的妈妈和那个男人，诉说着她对她妈妈的无法理解，诉说着她对那个男人的厌恶，诉说着自己的无法释怀。张子林起身蹲在她的面前，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认认真真地听她说完了全部。

陈芍臻侧过头躲避着他的眼睛，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丑态，但是她往哪边转，他的身子就跟着她转过去，眼睛始终不离她的脸。陈芍臻生气地捂起脸：“我的眼睛哭肿了，你不要看！”

张子林笑着回：“哭肿了也好看。”

陈芍臻见他没个正型，伸出手要打他。张子林躲着抓住了她的手，陈芍臻想要缩回来，但是张子林没有撒手。

“陈芍臻，”张子林收起嘴角，认认真真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妈妈当时找男朋友的时候，我也难受了很久很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的男的站在我妈旁边，我就感觉她被人抢走了一样。你也是这么感觉的对不对？”

陈芍臻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后面我想，为什么当初我妈妈跟鲁叔叔在一起的我没有这种感觉？”

“可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小。你看你现在都多大了？也到叛逆期了吧？”张子林调皮地开着玩笑。

陈芍臻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又要扬起手打他，但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低着头又想了想：“我觉得更重要的一方面，是那个男的根本就配不上我妈，他又老，又丑，又低俗。但是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妈居然看上了他。这让我觉得，我妈跟他是一样的人。我接受不了。”

张子林站起在她旁边坐下，揉揉发麻的腿，说：“我也觉得我妈身边的男的都配不上她。但是我觉得，你不能那么想你妈。我后来慢慢就接受了，因为我觉得我妈至少是开心的。”

陈芍臻知道张子林已经在尽力安慰自己了，但是他的安慰对她来说没有起一点作用。她不觉得她妈妈是开心的。她觉得陈佳是痛苦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分开。她又不想让他觉得徒劳无功，白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何况这么热的天。

她没办法跟张子林再讲太多，她只想适可而止。陈芍臻并没有跟他说，那个男人的儿子三十多岁了也没有工作，天天就是躺在家里，陈佳还要每个月给他一千五百块。给的时间长了，他们倒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每个月到时间就要。

陈芍臻觉得难以启齿。

她哭也哭了，心情确实也好很多，但是她不能确定，离开当下的情景，她会不会再次陷入到无穷无尽的负能量中。